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 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EC】37°2 le matin(二)

【二】

 

带来了一生纠葛的相遇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Erik每次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遇见Charles时候的情景,都会清楚地记得那天下着雨,因为Charles耳边的一缕头发上挂着几滴雨水。他无法透过回忆的薄暮如实地看进去水珠里的倒影,因为它们映衬的肌肤散发出雪色莹莹的光泽,令人无法挪开视线。无论多少次回想起那块白皙皮肤,Erik都会感到一阵薄荷味的夏夜凉爽轻轻覆上了自己的灵魂。

 

巴黎在下雨,这是草莓成熟之后的第一场雨,潮湿缠绵,弥蒙如烟。树木的叹息甜腻清雅,与缱绻的雨丝难舍难分。

 

Erik蹲下去帮他捡掉落了一地的白玫瑰,他转过脸来看向Erik,一抹浅笑从眉梢眼角渗进了脸上的红晕:“你好啊,陌生人。”

 

Erik摇了摇头,说道:“我很抱歉撞到你。”

 

“反正也不痛,还收获了一个道歉,这很不赖。”男人微笑着回应。他把玫瑰花全部捡了起来放进盒子里,有几朵花瓣已经沾满泥土。路过的人都很温柔地绕开了它们,没有踩上去。

 

Erik拾起落在邻近的玫瑰,只觉得手指不听使唤,不敢用力又不敢松手。被削去荆棘的柔嫩花枝被他握在手里,他感觉自己总是像会不小心就将它们扼杀。蓝眼睛男人将玫瑰从他手里接了过去,放回了盒子里。他的手指和玫瑰花瓣一样沾满了雨珠。

 

他抱着花,点头示意之后离开了。Erik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蓝眼睛男人撑的伞是浅黄色的,可是此刻,它竟然成了Erik的视野里色彩最鲜艳的东西。它像一朵浅黄色的波斯菊,在细雨绵绵的街巷和人流里绽放流溢,如同冻结在时光里的烟火。

 

——他想认识他。Erik很快就明确了自己的目的,并且为达到目的而做出行动:他追了上去。他没有从背后拍他的肩膀或者是扯住他衣角,而是放慢了脚步走在他身边,对那个熟识的侧脸线条轻轻地“嘿”了一声。听到他的声音,对方转过头来,神情诧异中带着好奇地问:“你也走这条路?”

 

“是啊。”Erik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

 

男人心下一动——他分明和自己走的相反的方向。他很快地就猜到了Erik的心思,但是他没说出来。

 

“你去哪里?”Erik问。

 

“我去街角那家小餐馆,准备吃午饭。据说他们的海鲜非常不错。”

 

“这么巧,我也是去那里吃饭。”Erik把手背在身后,微笑地看着他。

 

“哇哦,那么,要我借伞给你用吗?”他话还没说完,手臂就伸了过来,把伞撑在了两个人中间。Erik顺理成章地朝他靠近了一点,他看见他的手指上还是沾满了雨水,看上去特别湿润。他们走在一把伞下,两个人一起走进雨幕里。几分钟后,他们面对面坐在靠窗的餐桌边。蓝眼睛的男人说,这里的海鲜分量太多,他怕自己吃不完,不如两个人拼一个盘子。Erik乐得答应了,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人均二十欧的连锁海鲜餐厅和人拼单。如果Wanda知道,她一定会拉下脸,一本正经地教育他:“爸!那种小地方的东西不卫生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Charles。”男人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

 

“我叫Erik。”Erik和他一样有意地没有说出自己的姓氏,因为不管怎么说,他太有名了。

 

之后他们是如何一起进餐的、那天菜色如何,Erik后来全忘了。在和Charles深入交往之前,他从来就是个对生活琐事不屑去记忆的人。那时候他对Charles也没有太多非分之想,只是觉得他像是一个自己寻找多年的谜底,而谜面就是那根总是不自觉地在笔下流露的侧脸。谜底只有在被揭穿的那一霎会给人带来满足感,而它们存在的意义也仅仅是答案。答案是不能再深入推敲的。

 

他没有一直盯着Charles看,因为他觉得那样很流氓。此外Charles身上的气质高贵端庄中有股天真,让人觉得随便看他是种亵渎。

 

那天他回酒店的路上,雨已经停了,可是空气里还是密密匝匝地挤着没散去的水气,像天空潮湿的爱抚。他总觉得有一只沾满水珠的手和雨后凉爽的空气一起抚摩着自己的鼻梁。Charles走的时候忘记带自己的伞,Erik拿起他的伞出门去追他。可是推开玻璃门后,却只有清凌凌的空气扑在脸上,Charles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植物和人群的海洋里。

 

——也许梦中见到的人,醒来以后就不该去找他了。

 

他路过一方流泪不止的喷泉,水面上倒映着初霁的苍穹,那片蓝色在水波上摇摇曳曳,突然间溢了出来,铺天盖地地淹没了石砖小巷,让人感觉自己突然陷进了印象画派作品中那片水粉编织的温柔乡里。

 

Erik拿着那把浅黄色的伞,突然意识到这把伞是“Charles的东西”这个事实,他感到有一丝没来头的失落。不过这是一个相当完美的结局,一切都进行在无言的矜持中,颜色很淡,却有首有尾。

 

但这只是Erik回到酒店前的想法了。回到酒店休息了一会后,他整理好行装,准备提醒Peter参加分公司今晚的酒会。他花了几十秒走到Peter的房间门口,并且在那里挨了一个晴天霹雳。

 

——Peter房门没关,他常有这个坏习惯。于是房间里的一切都突然间被猛地塞进Erik的视野里:Charles在Peter的房间里,他们相谈甚欢。两个人倚在阳台栅栏上,头顶是在暮色里明亮起来的镂花玻璃吊灯。

 

Erik站在那里,他内心差不多气得七窍生烟了,可是外表不动声色。Peter和Charles两个人在阳台上聊天聊得非常开心而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这是最让他感到不爽的地方。Charles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一直端着礼貌的态度,Erik因为胸腔里怒气翻滚而忽略了他和Charles才初初结识的事实。

 

Erik突生妙计,他从来都是这么沉着冷静地。他闪身躲在门边偷听Peter和Charles的谈话。他隐隐听到Peter邀请Charles去今晚的酒会,毕竟请他在酒会后半场到游泳池边去等自己,他会带上上好的香槟去见他的。

 

Erik不由得咬牙切齿——好啊这个臭小子,见花就采的老毛病又犯了。

 

其实要是在平时这种场合下,Peter想要和那个姑娘去幽会,Erik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算他订婚了一样,Erik看上去冷酷无情,其实护短得很。

 

Erik迅速地制定了一个计划,当天晚上,他一直和客户们窝在书房里讲新的防弹塑胶,并且嘱咐秘书自己在讨论公司机密,只能让Peter一个人进来。他以无与伦比的定力听着舞池传来的音乐和窸窣笑语,以高中老师一样的敬业精神详细地解说橡胶的构成及市场前景。他对派对从来就没有什么兴趣,但是他的那些客户却相继露出了蠢蠢欲动的痛苦表情。还好,Peter终于进了书房里。

 

“爸,我想提前退席。”Peter在和叔叔们打完招呼后,小心翼翼地向Erik申请道。

 

“你进来就是想扔下这一句话然后逃之夭夭?”Erik故意板着脸:“Lehnsherr家没有这样的家教。”

 

“爸……”Peter急了,连连抓耳挠腮,却又不敢对Erik撒谎。

 

Erik放缓了脸色:“你先坐下来,喝杯酒再走。”他一边说一边向Peter走过去,把手摁在了儿子的肩膀上。他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Peter西装裤的屁股口袋,很好,鼓起来了。这小子每次都会把香槟酒杯塞在那里,所谓知子莫若父。

 

“我……”Peter还要推脱,却仍旧不由自主地顺应着Erik的动作,一屁股坐了下去。

 

原本在舞池上随着管弦乐翩翩起舞的绅士淑女们,猛然听到书房里传来了一声令人心惊胆裂的嚎叫。所有人都被震慑得怔住了,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望向书房,乐队也停止了演奏。有那么一会儿,原本热闹的舞厅变得寂静无声,直到有人推开书房门冲了出来,对着坐在门口的秘书喊道:“快叫医生!叫医生!”

 

就这样,Erik看着身受重伤的Peter被送进书房后面的休息室里去了,他也顺便用早就想好的理由脱身,让Angel留下来主持大局。虽然他对Peter感到了一丝愧怍,可是想到屁股受伤不会影响传宗接代和儿子的终身幸福,就顿感宽宥了许多。

 

Erik走出会场的时候一把扯下领带,和一群蠢货呆在一起呼吸同样的空气快让他感到窒息了。那一刻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Charles,就像想要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Erik来到游泳池边,只见月亮已经高高地升起来了。曾在无数个夜晚里被落魄艺术家凝望过的巴黎之月,他们为她寻觅的韵脚纷纷散落在夜风里,应和草丛里互相交缠的蝰蛇唱出沙沙作响的法语小调。巴黎的月亮比别处的月亮多股人气,因为她被路过此地的旅客多次冒犯过。

 

Charles坐在游泳池边,他穿着一身很简单的西装,却仍旧风雅俊美。Erik敢打赌,他在会场上一定有很多人盯着他看。他一开始还担心Peter随便邀请一个人来参加公司酒会这个人会上不了台盘给他们家丢人,可是Erik现在觉得自己想多了。

 

看见来的是Erik,Charles看上去很惊讶:“是你?”他站了起来,脸上浮现微笑:“真巧啊,Erik,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

 

Erik点了点头,走过去伸手搭住他的肩膀。他力道大得有些刻意,像是在和记忆Peter和Charles勾肩搭背那一幕较劲一样。Charles皱了皱眉头,但很礼貌地没有说什么。“我的朋友说他受伤了,不能来见你了,于是叫我代劳。”Erik一本正经地说:“没想到他要见的人是你。”

 

“唔,他受伤了?我感到很遗憾,希望他能早点好起来。”Charles眉心微皱:“其实也没什么,他只是说酒会太无聊了,跟我谈谈电影会比较开心。其实我也没什么好陪的,你去忙你的吧,Erik。”

 

——什么谈论电影,那小子每次开场白都用这一套。Erik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表面上却还维持着冷静优雅。他靠了上去,问:“你家住哪?我送你回去。”

 

“噢,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想不用了,会有人来接我。”Charles一边说一边往后退,他并起食指和中止在额角划了一下,示意告别。Erik还来不及挽留他就匆匆离开了。

 

Charles打了辆出租车回到酒店,刚下车就有一个人影朝他扑了过来。Charles被吓了一跳,但是他很快冷静了下来并看清了来人是谁——是Hank。他哭丧着脸飞奔到Charles面前,开口喊道:“殿……”

 

“不许喊!”Charles骤然眉毛倒竖,满脸凝重地对Hank低喝了一声。

 

Hank把没来得及喊出口的称呼硬生生噎了回去,苦着脸看向Charles。Charles瞪了他一眼,无言地叹了口气,转身走进了酒店大堂。Hank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他东绕西绕愣是没甩掉Hank。最后,看着Hank的样子他也不忍心了,于是只得把他带进了自己房间。刚关上门,Hank就“噗通”一声单膝跪下,哀怨地喊了声:“殿下!”

 

Charles看着他,叹了口气,语气温和地闻:“到底有什么事?”

 

“您快跟我回去吧!不然陛下她会扒了我的皮的。”

 

“不行,我这次专程出门来考察我未来的丈夫。我绝不回去。”Charles抱着胳膊,无奈地解释道:“你就回去告诉她,我过一段日子就会回王宫里,叫她别天天担忧。还有,我很感谢她的关心。”说完,他眯起眼睛笑了起来,问:“Hank,你饿了没,想吃东西吗?”

 

Hank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

 

Charles把他从地板上扶了起来,拍了拍他拖到地面的大衣下摆,用很通情达理的语气说道:“下去吃点东西吧,趁着现在餐厅还开着。”他一边说一边把Hank把房门外推,把他带到了楼下的餐厅,叫了鱼子酱和伏特加。他知道Hank有多喜欢吃鱼子酱,于是他不停地叫,顺理成章地,Hank要不停地喝酒,最后喝到酩酊大醉。

 

Charles把醉醺醺的Hank扔上了计程车,嘱咐司机把他送到西彻斯特领事馆去,然后揉着肩膀回了房间。为了陪Hank他自己也喝了不少酒,洗了个热水澡就疲惫地睡着了。

 

Charles梦见自己回到了八岁那年,那时候父王刚刚去世。西彻斯特世代的传统是王储必须要先结婚才能继位,但Charles还是要仪式性地进行一个从父王那里接过权柄的仪式。尽管接下来一切政务都将由他的母亲代为打理,直到他成年后结婚为止。

 

他穿着整个首都最好的裁缝连夜赶制的红色天鹅绒斗篷,跨越漫长的厅廊一路走向王座。西彻斯特的王公贵族们聚集在大厅两边,脸上带着殷殷的微笑注视着他。他不太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笑,明明父亲才刚死,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开心?他来到王座上,左边的侍从举起王冠虚罩在他头顶,右边的侍从把权杖递给了他。他开始背诵自己排练了很久的演说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记忆突然卡壳了。他磕磕巴巴地绊倒在一个单词上,半天想不起下文来。母后坐在下首焦急地看着他,Logan扭过头拼命地冲他做口型。可是他看不到。

 

他“腾”地一下从王座上站了起来,却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斗篷一角,从高台上跌了下去。他陷进了一个空洞的、虚无的洞穴,观礼人群、Logan、母后,一切都一股脑地在洞口消失了。他只听见人们在山呼:“国王已死,国王永存!”

 

然后他感觉自己扑进了一片温热里。那个柔软的温暖稳当地接住了他,他嗅到了一股清淡的烟草味和男性荷尔蒙的气息。然后醉意悠悠然再度袭来,他又沉沉地睡着了。

 

——Charles不知道的是,自己梦游爬到了楼顶,然后在酒店大楼上走来走去,最后踏进了一个天窗,不偏不倚地砸在躺在床上看着月亮想着他的Erik身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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