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 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EC】【ABO】Continued Story(十)

BGM


【第十章】

 

Charles所有关于童年的梦魇里都有一堵红色的砖墙。

 

对于年纪小小的他而言,那堵硬邦邦的红色是直插到天空心脏的高度,环抱大地的广度。它毫无怜悯地把蓝天切割成一个畸零脆弱的块状,把墙边树木过长的花叶和飞翔的小鸟一起吞噬。Charles出不去这堵墙,外面的世界被挡在它高大雄健的身躯后。他只能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把脑袋贴在墙上听外面的声息——一片阒静的风响,偶尔掠过的车鸣,像是一把弦已经松弛的小提琴,乐手兴致缺缺,偶尔想起来才拉两下。

 

在这首由空寂编织成的悲歌里,血红砖墙围成的剧场里,玩偶们穿着华贵的衣物。除了这片为展示给俗世看而绚烂和奢靡以外,他们剩下的都是一片空白。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他们,把他们从散着金粉和碎钻的飨宴坐席一步步引向餐盘中。

 

Charles Xavier在这群木偶里佼佼出众。制作他的工匠一定在刻下最后一刀的时候心力交瘁吐了血,生命最后绽放的殷红竟然让不吃墨的白瓷也为之妥协,在他的嘴唇上浇灌出了一朵娇嫩的玫瑰。他身体各部位是如此分工有序,脸颊负责无暇,嘴负责甜美,锁骨负责优美,肩膀负责柔弱。只有眼睛,他的眼睛,同时负起了天真和蛊惑。

 

木偶师提起了丝绳,木偶们的舞蹈僵硬美丽一如死去的画眉扇动翅膀。Charles靠着剧场边缘的红色砖墙,他是木偶,他只能在这片天地里活。场外的喧嚣呼喝全然与他无关。

 

在某一天,他踏着玻璃假花间的小径,慢慢地踏出了他的剧场,掉落在了尘世里。一只手捡起了他,把他揣在怀里带走了。捡他的人怀抱里的气息围绕着他,他充满了对未来的希冀和渴盼,被那个人带进了家里。

 

然而,再度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的身体被锁紧了另一个剧场里。一个玻璃做的棺木圈禁了他,紧紧地压迫着他的身体。他无法动弹,他连表演的价值都失去了,只剩下了这具徒留被主人用肉眼玩赏的身体。

 

“极致的美会成就你,更会毁灭你。”一个七零八落的木偶,转过孤零零的头颅,张合着残破的木片嘴唇啪嗒啪嗒对他说道。

 

——那只木偶的脸是他母亲的。

 

玻璃棺木聚拢过来,勒住了他的脖子,把一条银河的重量都压在他的咽喉上。他伸手去摸,那冰冷咬痛了他的手指。

 

——“Charles,Xavier夫人……Xavier夫人去世了……医生说是心力衰竭……喂?喂!Charles!”

 

电话那头Raven焦急的声音在房间里突兀地响着,想把尖锐的剪刀一下一下戳着黄昏里胶着的静寂。垂挂在那里的话筒一晃一晃,像一个被绞死的人。

 

Charles抱着膝盖坐在床头柜边,他像只受伤的幼兽一样把头埋在自己的臂弯里。沉下去的夕阳发出一点点冷莹莹的光辉,那是太阳的垂死挣扎,再壮烈也是扑向毁灭的一滩徒劳的忘川之水。那缕来自冥界的赤色在他的后颈流淌而过,在项圈的金属上反射出刺目的火花,宛如撒旦睁开的眼。

 

***

 

Azazel今天不知道怎么成了个诗歌爱好者,一路上车载音响都调到了某个诗朗诵频道。今天大概是埃德加·爱伦·坡专栏。略微嘶哑的男声读完了《安娜贝儿·丽》《致海伦》和《尤娜路姆》以后,那首最著名的《乌鸦》带着阴郁和悲恸的韵脚划过了窗外沉没的斜阳。

 

——“乌鸦对我说:永不再了。”

 

这句话像是一颗新鲜滚烫的死者的心,被碾碎制成了坎特雷拉的药饵。这味邪恶的毒药顺着他的神经血液迅速流淌,让Erik的心跳带着一股无与伦比的剧痛近乎撕裂他的胸膛。他的眉头皱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夕阳洒落在他的眼睑上,在视野里弥漫开一片血光。

 

本来他以为自己根本无所谓再失去什么,可是如今这股心痛来得全无道理。在人间这片森冷的失乐园里,四处散落着腐烂的释迦果。和那颗让人类遭到驱逐之罪的果实不同,它们是流着毒液的智慧。可是在贫瘠的尊严和荣华的堕落间,人们总是宁愿选择后者。

 

Erik的脚步踏向了家门口,今天的夕阳红得有些诡异了,把他家的房门涂刷得像虚位以待的墓碑。他不知道该以何种脚步走进家门去面对家里的那人,尽管此刻他知道他绝对会在门后等他,可是他的心情却比以往没人等他的时候还要惶恐。

 

他推开门,客厅里空无一人,Magda像往常一样迎上来结果他脱下的外套。Erik想问Charles现在的状况,可是却又难以启齿。Magda看他的眼神里有种近乎露骨的责备,作为一个行事永远带着分寸的管家,她的主观见解向来很少形于颜色。

 

厨房里传来了隐约的声音,Erik疑惑地迈开步子朝那里走去。厨房的门大开着,背后的情景像一副主题怪诞而情色的艺术插画,苹果滚落了一地,地上布满了沾血的碎玻璃,玻璃上映着窗外流进来的夕阳,像被神降罪的索多玛,被摔碎坐在了伊甸园的树下,把几颗果实震落在地。

 

他的Omega,此刻坐在流理台上。他身上只穿着一件白睡袍,和他们新婚那夜一样。两条光裸的大腿肆无忌惮地大敞着从流理台边缘垂下来,而他的腰背却挺得笔直。像毫无悔意的莉莉丝站在红海中央,昂然接受造物主的惩罚。

 

Charles手里握着一颗苹果在那里啃着,他的手上被缠着绷带,睡袍和大腿上沾着点点血斑。厨房的电视里放着一则广告:“Omega管束器,专门针对那些叛逆顽劣、不安分的Omega……”

 

听到这里,Charles抬起沾满果汁的嘴唇冷笑了一下:“我可从未想到,有一天‘叛逆顽劣、不安分’这样的词会用在我身上。”

 

Erik站在门口没有说话。

 

Charles把被咬了几口的苹果扔到地上,它和其它被咬了两口就被扔掉的苹果滚落在一起。他抬起头来望了Erik一眼,他的眼睛蓝色的怨灵,张着森然的利齿吞掉所有刺探它的目光。在这样凝滞而冰冷的目光下,Charles的嘴角颤动了一下,他的嘴唇鲜红得像是自己心口里溢出来的血。接着,他顺手抄起边上一罐果酱猛地朝Erik扔了过去。

 

Erik没有闪避,但是那个玻璃罐的走势到了半空中就虚软了下去,在他们之间砸碎了。里面鲜红的木莓酱飞溅出来,像一具被摔成肉泥的身体。那滩果酱的形状像只张开的爪子,想要抓住那堆破碎的玻璃。

 

Charles的身体蜷缩在了一起,他抱着自己的肩膀发起了抖——他今天近乎疯狂地用各种尖锐物去砸脖子上的项圈,但是它就像烙在了他身上一样,怎么也撬不动。他把玻璃杯砸碎了用碎玻璃去钻项圈上那些缝隙,直到手掌被割得血肉模糊了也没停下来。

 

他撑着自己的身体跪坐在地面上,手上的伤口在地板上染出一个个鲜红的印子。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滩破碎的玻璃——如果他捡起其中一块划开自己的劲动脉,这一切的屈辱就都结束了。这样复杂而无望的人生就将会戛然而止。如果还能重生为人的话,他再也不要做Omega。

 

可是,事情已经走到了这步境地。他居然还是留恋活着的感觉。他不想就这样结束了。就算全世界都放弃了他,就算所有人都放弃了他,也还有一个人不会放弃他,那个人是他自己。逃到死亡里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他吞下的那颗苦涩的智慧之果让他总是选择最艰难的那条路。

 

Erik踏着破碎的玻璃和苹果慢慢地靠了上来,伸出双臂把颤抖的Charles搂进了怀里。

 

“……我会保护你。”Erik艰涩地说道,拢起双臂把Omega瘦弱苍白的身体笼入自己怀抱中。“Charles……只要你不离开我……我什么都会给你……”他其实很想企求他,但是Erik从来说不出有哀求意味的话。Charles的脑袋在他怀里一动不动,他伸手去抚摸他后脑勺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发鬈柔软地在他掌心拂过。Erik时常没有人情味,但是他此刻竟然不敢对着一个人的头发下重手。

 

只要Charles留在他身边,他可以去努力学会当个好丈夫,努力学会去温柔地爱一个人。可是如今Charles的这具躯壳仍旧停留在他怀里,散发着人体的温热,他却觉得自己已经再也找不回他。

 

——“乌鸦对我说:永不再了。”

 

Charles把头从他的怀抱里抬起来,他依旧是那么美,和被Erik娶进来的时候比更加成熟了。但是如今虽然那些五官依旧无缺,却像是画在空白底色上的粉彩,鲜艳得欲盖弥彰。他像是一个无魂的玩偶一样虚软地倒在Erik的怀里,轻飘飘地像随时会在染血的白衣里散作一团粉末。

 

“我会照顾好你的,Charles。”Erik伸手抚摸着Omega细腻的面部皮肤,声音里带着微微的嘶哑和颤抖。这个虚弱和惨白的瘦小男子居然掏空了他所有的底气和勇敢,让他错觉自己是个像没有怜悯之心的神忏悔的罪人。

 

在这个凉爽的秋日黄昏里,繁华瑰丽的纽约城,流光溢彩的曼哈顿,这栋精致华贵的宅邸里。高大英俊的Alpha拥抱着他美丽温驯的Omega。然而他们周围狼藉的玻璃碎片和苹果的残骸尸横遍野,其间夹杂着点点干涸成痂痕的鲜血。这个世界从来没有那么体贴,就算是相爱的两人,也没有对的时间和对的地点默契携手围聚成脂光粉艳的场景迎候。

 

在无数时间长河里那些无数伤害和误会形成的扭曲倒影下,爱情是什么?爱情最终什么都不是。被他们小心翼翼护在胸腔里的温柔爱意,掏出来就成了被削去皮的果肉,再如何洁白鲜嫩也会被慢慢风化成枯萎的黄。

 

Erik把Charles抱到浴室里,小心地褪下他染血的衣物。他的Omega的小腹上蜿蜒着一道鲜红的疤痕,触目惊心,视线在那道伤痛的颜色的前却避无可避。Erik拧开了热水,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才把水洒在Charles身上。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因此分外谨慎,这段关系已经承受不了他任何的出错了。

 

Charles就这样任他摆弄。其实Erik调的水温跟他平时习惯的水温比还是太烫了,但是他却像麻木了一样毫无感觉。他整个人像是灵魂陷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休眠中,冷热不觉,病痛不知。

 

洗完了澡,Erik又替他擦水、穿衣,重新包扎好了手上的伤口。然后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Charles一直木讷而呆滞,Erik给他的伤口上药的时候他眉头都没皱一下。Erik感到一股焦灼的不安,但是他这辈子都没怎么抚慰过人,温柔不是他的特长。他此刻在心中无比恼恨自己——为什么他对人情如此一窍不通,以至于站在这里手足无措,像只呆头鹅。

 

Erik在Charles身边躺了下来,伸出手搂住了他。沐浴后的Charles的身体闻起来格外清新,他的身体柔软温热,像一块对疲惫的头颅总是敞怀以待的枕头。Charles在他怀里轻轻挣动了一下,Erik察觉到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肩膀,问:“怎么了?”

 

“Erik。”Charles叫他的名字,声音因为压抑着哭腔而颤抖沙哑:“把它拿下来……把它拿下来……好不好?”

 

Erik皱起了眉头,他胸中腾起了一股怒火,他摁紧了Charles的肩膀,Charles因为骨骼被猛力挤压而造成的剧痛而瑟缩了一下身体。Erik带着怒意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拿掉它?然后让你从我身边跑掉?为什么你总是想着要离开我!”

 

“我没有,Erik……”Erik身上散发出来的侵略性和压迫力让Charles惊惶了起来,他在Erik的钳制里挣扎了起来,而却只是被压得更紧。他们就这样紧紧地贴在对方的身上,像藤蔓和树干。两颗心隔着皮肤骨骼跳动着,两幅画隔着彼此的画框,颜色无法共享,亦各有各的光影。

 

过了很久以后,Erik才渐渐平静了下来。他像是要掩盖自己的什么过错一样,用轻柔得张皇的语气对Charles说道:“我去拿你平时吃的药。”

 

Charles苍白的脸色上划过一抹异色,却还是平静了下去——就让他发现吧,已经无所谓了。

 

Erik走进了浴室打开Charles放药的柜子,后面摆着几样哮喘患者平时要服用的药物。Erik一样一样翻过去,突然他看到了角落里的一个玻璃瓶子。Erik这样一个谨慎的人不会放过任何异样,他立刻察觉到了那个瓶子不对劲,于是拿了起来看。

 

在目光触及到瓶身上的标签时,他的脸色一下变得阴晴莫测。

 

Charles缩在被窝里,柔软的被褥盖在他身上,隔着窗纱可以隐约看见窗外点点的别家灯火。房间里暖气调到了宜人的温度,一股清冽和煦的熏香气息缱绻弥漫。他会产生一种自己在被爱护的错觉的,如果没有那抹紧贴着脖子的冰冷。

 

这个项圈的设计还算有点人性化,没有勒到他呼吸困难,也没有把他的颈部皮肤硌得难受。Charles凝了凝神,突然一道灵光闪过脑海——设计者还是有顾虑到Omega保护法案的,小心翼翼地不让项圈带来可以被划入“虐待”的伤害,那么……

 

就在他陷入思索的时候,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在床边响起打断了他。“这是什么?!”Erik的声音阴沉森冷,激得Charles打了个寒噤。他不禁抬头去看,只见Erik手里握着那个瓶子盯着他,灰绿色的眼睛里凝聚着冰冷的怒意。

 

Charles尽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冷笑了一下:“标签上不是写了么?”

 

Erik脸色霎时一片苍白,他握着玻璃瓶的手抖动了两下,用力地把瓶子墩到了床头柜上,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钝响。婴儿房里顿时传来了孩子刺耳的哭声。

 

“你为什么要把这种脏东西放在柜子里?”Erik怒不可遏地问,他明明已经知道了那个答案——每次他们上床前,Charles都要去浴室。可他还是想让Charles否认那个事实。

 

在双胞胎此起彼伏的尖锐哭声里,Charles微微弯起了唇角,然后那个弧度越弯越大,最后不可抑止地变成了大笑。他的笑声在哭声里一下一下穿刺着,居然比哭声还要悲凉凄厉,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么荒唐滑稽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笑声太可怕,孩子们的哭声居然停下来了。

 

Erik的眼神越来越惊惶,Charles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开怀大笑过。因为一个Omega发出这样的笑声会被视为“放浪形骸”的行为。那个总是体贴温柔的Charles,总是隐忍坚定的Charles,总是庄重稳妥的Charles。Erik看着他,突然心中感到无限酸楚,他分明娶到了世界上最好的Omega,却又亲手毁了他。

 

“Erik Lehnsherr,你是凭什么认为,在你强暴了我一次以后,我还能若无其事地跟你做爱?真是太抱歉了,我还没贱到那个地步。”Charles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粗声说道。他说的每一个字都能把Erik的心脏凌迟得血肉模糊。

 

Erik痛苦地望着Charles,对方像是笑得筋疲力尽了,肩膀松了下来,虚弱地倒在了床头柜上蜷缩了起来,表情又变成了那副呆滞的样子。Erik压抑着身体的颤抖,凑上去伸出双臂抱住了他。

 

“对不起,Charles,对不起。”他的声音变得粗粝沙哑了,眼前的一切都一片模糊。他的手臂颤抖着揽住Charles的肩膀,泪水带着体温顺着脸颊淌进了Charles的发丝里。“Charles,给我一个机会……好吗?”他近乎是哀求地用商量的语气问。人一旦对眼泪妥协,平时死都不肯松手的尊严就立刻变成了累赘,巴不得一下抛开得远远的。

 

Charles嘴角勉力地扯动了几下,却始终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笑。他空荡荡的蓝眼睛里溢出了晶莹的眼泪,滴落在Erik的手上。

 

“太迟了,Erik。已经太迟了。”他的眼睛凝视着空气,轻声说道。

 

Erik震了一下,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像是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一样,就这样被宣判了死刑。

 

***

 

John端着一盘水果拼盘匆匆地朝着主卧走去,路上遇到Bobby抱着新剪下来的温室蔷薇走进来,两个人互相使了个眼色。John做了个鬼脸,顺手从蔷薇花束里捞过一朵摆在盘子边。

 

推开门,只见他们的夫人躺在床上,Charles的气色跟前段时间比要好看了一些。但是他仍旧病得很重,脸上带着高烧还未褪去的潮红。Raven坐在他床边在跟他商量着什么。下人不能偷听他们的谈话,John把水果放下以后就匆匆离开了。

 

Charles斜靠在床头,Raven伸出手来用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皱起了眉:“你这个病都拖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好全?”

 

Charles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医生说是积郁成疾,我也想早点好,不然怕伤到宝宝。”

 

Raven抿了抿嘴,目光从Charles已经隆起的小腹上掠过,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在她的视线触及到Charles脖子上那条冰冷的金属的时候,就彻底变成了愤怒:“他这样对你,你干嘛还牵挂他的孩子?”

 

Charles苦笑了一下:“这也是我的孩子。”

 

Raven愤愤地说道:“项圈这种东西,亏他想的出来!我们难道就不能试试司法途径么?”

 

Charles摇了摇头,眼神变得心灰意冷:“我不是没有去查过,这个东西它……确实是合法的。”

 

“这根本侵犯人权!”

 

“Raven,你要知道,人权是法律规定的,法律是Alpha们制定的。”Charles望着他,眨了一下眼睛:“在婚姻法规定的配偶对Omega的权利和义务里,我的配偶确实有监视我的权力,而且在我的行为搅扰了他的正常生活的情况下,他确实可以对我施行强制管束。”

 

“这简直是野蛮,这种东西和奴隶有什么区别?”Raven恼火地说道,接着她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马上噤了声——如今,Charles对“奴隶”“宠物”“囚犯”这些字眼特别敏感,尽管他极力掩饰,可是Raven还是发现了。

 

Charles朝着她浅浅地笑了一下,她也朝着Charles回以一笑,两个人都装作刚才的尴尬没发生。

 

“就算是高度文明的古代希腊罗马也保留了奴隶制,哪怕是宗教里基督耶稣说在神面前人人平等,奥斯维辛集中营的门口不也是还贴着‘不信仰基督就没有自由’?”Charles说着犬儒的话,脸上却挂着无所谓的笑意:“就算奴隶制被革除了,但是历史留在人们脑海里的集体潜意识还是会驱策着他们去歧视、奴役别人。”

 

“Charles,你以前不会这么……”Raven皱起了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拿捏那个词。

 

“愤世嫉俗?”Charles垂下了眼睛,掌心轻柔地摩挲着自己隆起的腹部。“遇到这些事以后我已经没力气来装得清高宽宥了。我是一个无神论者,所以他们的神的胸襟,我学不来。”

 

Raven微微垂下了头,过了良久眉头才舒开。Charles看着她轻叹一口气,柔和地说道:“Raven,我很抱歉,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Raven咬住了嘴唇,肩膀颤抖了起来,过了很久以后她才开口:“你总是这个样子……你总是这个样子……把什么都推到自己身上……”

 

“不过,这场病生得还是很值得的。至少他把Alex叫回来照顾我了,还允许你来见我。”Charles说着,伸手摸了摸Raven的头发。Raven朝着他勉强一笑。

 

“还没问正事,现在家里怎么样了?”Charles担忧地看着他:“还有你的学业……”

 

Raven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闪过一抹神秘而欣喜的神色:“Charles,我把那个箱子挖出来打开了,你不会生气吧?”

 

Charles困惑地摇了摇头。

 

Raven咬了咬嘴唇,压低了声音:“那里面放的是……金条……整整一箱……”

 

Charles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她。

 

“Xavier先生可真够疯的,这种东西,就这样埋在花园里……不过埋得还算深,那个坑可以把Hank竖着埋了。我去查了账目,发现这箱东西不在我们家的财产清单里,也就是说他们没办法收走它……你爸当年一定是想尽办法才把它挪出来的。”

 

“我……”Charles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把它们都换钱了,刚好可以还清我们家的债务。Charles,你不介意吧?”Raven微微低下头,小心地看着他。

 

“我当然不介意,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了……”Charles笑着摇了摇头。

 

“Erik Lehnsherr那天来找我了,”Raven有些犹疑地说道:“他说他可以出钱替我们还债,并且让我继续上学。哈,本姑娘穷着出来的,大不了再穷回去。我才不要受他施舍,这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么。装什么好人啊?”

 

“你没和他吵吧?”Charles不禁有些担心——Raven做事向来一根筋,冲动又冒失。他今天本来穿了一件高领毛衣把项圈遮住,想要瞒过Raven。一来他不想Raven在这个骨节眼上还要为了他烦心。二来他怕Raven会去找Erik争论,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收拾。他怀孕了,现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离开Erik。为了孩子,他只能和Erik相安无事地过下去。

 

Erik每天晚上上床的时候都和以前一样在隔他老远的地方躺下来,但是到了后来,Charles经常在睡梦里被他抱醒。Erik总是把他搂得很紧,他晚上睡觉像是从来不用翻身一样,总是面朝着Charles这一边。

 

有一天晚上Charles做了噩梦,他下意识地一把推开了Erik,把身体瑟缩在床的一角里。Erik像靠过去抚慰他,他却像只受惊的幼兽一样尖叫道:“不要碰我……不要碰我!”Erik的手生生地顿在了半空中,Charles把头埋在膝盖间抽噎了起来。他们都看不到彼此的表情。

 

订婚那天,Charles靠近Erik,Erik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身子。如今Erik想要靠近Charles,换来的却是Charles歇斯底里的抵抗。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我今年开始实习了,而且学校一直给我奖学金,所以完成学业应该没问题。”Raven淡淡地说,在谈论别的话题的时候她总是很话唠,唯独不愿意和Charles讨论自己的课业。

 

Charles轻叹了一口气:“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Raven正在脑海里翻找其他话题,突然眼睛扫到了Charles放在床边织的一件小衣服,不禁笑了一下:“你居然学会织毛衣了?我记得以前在家里你碰一下针线,我们的保姆都会马上抢过去,嘴里还念叨‘我的乖乖,别乱动那玩意’。”

 

Charles攒了一下眉头:“不然呢,整天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人会发霉的。”说完,他眼神温柔地望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我要让我的孩子出生以后快快乐乐的。”

 

Raven望着他的肚子,孩子气地瘪了一下嘴,撒娇道:“哼,Pietro和Wanda那两个小恶魔就算了。这下又多了一个。我的哥哥以后都不疼爱我了。”说完她作势要拍一下他的肚子。Charles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道:“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幼稚。你这个当阿姨的以后不是多着时候去教训他吗?”

 

“你怀Pietro和Wanda的时候反应那么大,这一胎倒是很安静的样子,以后估计会很乖巧。”Raven说着,伸出一只手指挠了挠Charles的肚皮,Charles被她挠得笑了起来。

 

“Pietro和Wanda都没遗传到哮喘,希望这个孩子也不会有。”Charles说道,伸手摸了摸肚子。

 

这时候,楼下传来了一阵车声。Raven一惊,连忙站起来告辞:“我先走了,我可不想和他打照面。”Charles善解人意地点了点头,Raven匆匆穿上大衣就走出了房间。Charles觉得有些累,于是靠在床头柜上打起了盹。

 

他听见门口响起了脚步声,黄昏的光芒落在他的眼睫上,眼前的房间被笼罩进了一片温和的暖黄里,像一个遗忘的世界。如果他可以做一个梦,梦中忘记之前的所有,然后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进来那人的时候能脸上绽放出微笑,张开双臂去迎接他,那该多好。

 

可是,这都办不到。Erik走了过来,那只散发着丝丝凉意的手贴上了他的额头,过了一会又拿来。Charles感到有一点温凉掠过他的面颊,像淌下的水滴。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错觉是自己哭了。后来才发现,是Erik在抚摸他的脸。

 

***

 

Emma走进Erik的办公室,她的老板一如既往地在那里埋头批文件。Emma把咖啡杯放了下来,扶着桌面望向Erik:“我有个关于Shaw的消息,你想不想听?”

 

Erik签字的笔尖顿了一下,他抬起头来望向Emma,眼神凝冷严肃。

 

Emma勾了勾唇角,说道:“你在纽约是弄不掉他,但是在墨西哥就不一定了。”

 

“他去墨西哥了?”Erik皱起了眉头。

 

“没错,一项毒品生意。对方架子端得很大,一定要他亲自去接洽。”Emma望着他,缓缓说道:“Shaw的势力不会延伸到那里去,所以可以找人悄悄做掉他。但问题是,那里太远了,Shaw为人又十分机警狡猾,你没有办法在纽约操控事态。”说道这里,她顿住了,欲言又止地看着Erik。

 

Erik的表情由沉着阴戾渐渐地变成了痛苦和犹豫,他的目光从Emma脸上挪开,像是要逃避一样望向房间一角。

 

“……去不去你自己决定,但是Erik,你老婆预产期快到了,你自己衡量吧。”Emma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直截了当地说道。

 

Erik咬紧了牙齿,凝神沉思了半晌。过了良久,他开口道:“我去。”

 

Emma深沉地望了他一眼:“ErikLehnsherr,有句话形容你还真是合适——‘是战时的领袖而非和平时的领袖’。”说完,她扬了扬手,抛下一句“我这就去安排”之后转身出了门。

 

望着被Emma关上的门,Erik的身子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他平时绝对不会这么做,哪怕是没人的时候他也分外注意仪态。但是下定那个决心似乎用完了他全部的力气,他突然觉得自己筋疲力尽了,虽然复仇还没有完成,可是他像是一个已经习惯跋涉的人迈到了终点,在达到最终的目标的同时也觉得心灰意冷。

 

Erik咬了咬牙——这是最后一关了,只要他挺了过去,干掉了Shaw……接着他就回来陪Charles,还有他们新出生的孩子。也许他不在Charles身边反而更好,因为他的存在只会伤害Charles。

 

坚定了自己的决心,Erik摇了摇头,在椅子上坐直了身体继续工作。时间滴滴答答一路敲击到下午,Erik想自己是时候去医院了。路上他经过了一家花店,想了想于是要Azazel停了车。Erik去花店里看了看,最后挑了一束鸢尾花。他回到车里以后,Emma扭头看了一眼,夸张地叹了口气:“Erik,你难道不知道探病忌讳送颜色鲜艳的花吗?”

 

“我又没什么探病的机会。”Erik生硬地回答。

 

Emma耸了耸肩。

 

Charles看上去精神不错,他坚持不要住独立病房,于是被安排进了一间有三个人的病房里。另外两个都是女性Beta。她们对Charles都很友好,尽管他戴着项圈。

 

Charles坐在床上翻着一本日语小说,书被摊在他已经鼓起来了的肚子上。他新打好的一件毛衣挂在床边护栏上,鲜亮的鹅黄色,像一朵绽放的小花朵。看到这件毛衣Erik心中不禁有些惆怅,他还记得以前母亲给他打过毛衣,可是那件毛衣还有一只袖子没完成她就病倒了。

 

Charles从书页后抬起头来看了Erik一眼,他冷淡的目光挪移到他怀里的花上的时候神情愣了愣,然后还是把视线转回了书上。

 

Erik把花插进瓶子里,在床边坐了下来。他伸手去把Charles鬓边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项圈。那股冰冷让他皱了一下眉头。Charles的脖子被这样一个冰冷的铁环咬着,他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了。

 

Charles翻书的手停顿了下来,Erik瞟了一眼书页,漫不经心地问:“这本小说讲什么的?”

 

“讲一段三角恋。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幻象般的女人,另一个为了生活努力打拼的女人却爱上了那个男人。最后被爱的女人跳楼了,另一个女人也疯了。”Charles简短地叙述道。现在他们之间除了必要的对话之外,多余的口舌都是尴尬。在这一点上他们倒像是真正的夫妻了。

 

Erik的身体僵了僵,仿佛一个心事被看穿的孩童一样,坐在这里觉得手脚怎么放都不对了。

 

“男人在火车上偶遇了一个姑娘,那个姑娘的脸倒映在车窗上,和窗外掠过的暮景交织在一起。这番景象震动了他,于是他爱上了她。而另外一个姑娘,她生活在偏远的山村里却努力地看书、记日记、做笔记、练习三弦琴,而她的一切昂然向上的生活意志印在男人的眼里,却是一种徒劳,一种撞击墙壁的回响。”Charles放下书,娓娓说道。一抹浅淡的微笑爬上了他的脸,那道笑容像一只飞累了的蛾落在他的唇角,张开翅膀做一场漫长的休憩。

 

“Charles……”Erik下意识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剩下的话却是一片无着空白,像是一个人欲要开口对着话筒说出告别的话语,对面却骤然响起忙音堵住了他。

 

——他很想学会去爱一个人,可是在感情面前他永远笨手笨脚。毕竟和爱的联系在他二十岁那年就被切断了,在这方面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和媒体还有群众所见的那种总是打扮得一丝不苟的商业巨贾完全是两个人。他连伸手给他拭眼泪的勇气都没有,他连哄他开心的智慧都缺乏。

 

前几天他对Magda说Charles总是怏怏不乐,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Magda看着他,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Erik,我想他为何怏怏不乐你我心里都很清楚。”她这样回应道,而Erik第一次没有因为这样的言语冒犯而生气。

 

“Charles,等孩子出生以后,我们带上Wanda和Pietro出去旅游一次吧。”Erik伸出手轻轻地把他揽在怀里,Charles很乖巧,现在的他完全是个偶人,对一切摆弄都是逆来顺受的态度。

 

“你想去哪里?希腊,或者是挪威……”Erik在脑海里构思了一下,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谢谢,Erik。但是我更愿意呆在家里。”Charles生硬地说道。

 

Erik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他松开了Charles,目光深沉地看着他。Charles垂着脑袋,暮景里昏沉沉的光芒跳跃在他的睫毛上。他的面庞被染上一种被岁月洗濯褪色的枯黄,看上去像是被沉入光阴的幻象,一个永远都不会醒来的梦。

 

——只要Charles不离开他,那么项圈拿下来也没关系。Erik想道。但是同时他又很害怕,Charles这么聪明,如果拿下了项圈,他随时可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要去旧金山出差几天。”Erik冷硬地说道:“你安心生产。”

 

“墨西哥有旧金山这个城市吗?”Charles望着墙壁,一字一句地说道,蓦地调转过头来,目光锐利地望着Erik,嘴角咧开一个冶艳无比的笑容。“第一次我怀孕的时候你去了德国,这一次去墨西哥。怀孕的我让你这么害怕吗?”

 

——今天中午Alex来给他送午饭的时候样子不太对劲。Charles旁敲侧击,那小子在Charles面前从来不敢藏话,最后几下就告诉他了。

 

“老天保佑,少爷,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你听了绝对会生气……”Alex紧张地说:“我朋友他以为Lehnsherr先生要和Emma Frost去墨西哥偷情……”

 

“放心吧,他们两个绝对没什么。”Charles淡淡地说:“看自己爱的人的时候是什么神情,我很清楚。”

 

——他不想管Erik这些事,可是在听到Erik跟他说谎的时候,他还是忍无可忍地对他发了脾气。Charles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委屈,他分明什么都没做错,从小到大,从妈妈跟前到Erik跟前,他都尽力做个最听话的儿子或者伴侣。可是为什么他们却要反反复复践踏他的感情?在从前,天大的委屈他都能硬生生咽下肚子里去,若无其事地摆出那副花瓶的微笑来敷衍酬酢,像团棉花一样柔软蓬松,被戳成千上万针都完好无缺。可是今天这一切都变得不可忍受,他想对Erik发脾气,可是他实在没那个力气。于是他只能色厉内荏地抬起头来对他怒目而视。

 

“Charles,谁告诉你的?!”Erik敛起了眉峰,冷峻地问。

 

“那很重要吗?”Charles定定地望着他:“你要去就去吧,但是你要知道,我最厌恶、也最无法忍受别人对我撒谎。”说最后几个词的时候他几乎咬牙切齿。

 

“这件事很危险,你不该被牵涉进去。”Erik放宽和了神情:“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完成,事关我的复仇。”

 

“Erik。”Charles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复仇者终被仇报复,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Erik没有回答他,他克制住自己不对Charles发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径直走出了病房。

 

第二天,他就去了墨西哥。

 

***

 

Raven和Hank原本打算手挽手地走进去,但是Raven又很敏感地怕他俩的亲密刺激到Charles,于是在病房门口把Hank放开了。Hank在心里松了口气——他背上背着个大书包,手上提着成吨重的探病礼物。Raven还很喜欢把她的重量都压到自己身上。老天爷,他当初努力学习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出来不用做苦力!

 

Charles又在织毛衣了,这次织的是一件大的红色毛衣,看上去是织给Wanda的。Raven很担忧他这样一天到晚织毛衣会提早老年痴呆。听到动静Charles回头来看了他们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微笑:“Raven,Hank,你们来了。”

 

“Charles,你怎么一下瘦这么多?”Raven诧异地看着他——确实,距离她上次来探视才不过过了一个星期,Charles整个人却像是被抽掉气的玩偶一样,整个人瘦弱得只看得到一个肚子肿在那里。

 

“我胃口不太好。”Charles对着Raven勉强地笑了笑。Hank搬来椅子,和Raven并肩坐了下来。

 

“Charles,我觉得突然暴瘦不是胃口不好的问题,你一定心里有什么……呃……”Hank斟酌了一下,才犹豫着说道:“心理压力……”

 

Charles满面倦容地微笑着,伸手拈开毛衣上的一根线头。“谢谢关心,我很好。倒是Raven,你最近还好吗?看你都有黑眼圈了。”

 

“我最近熬夜赶工。”Raven做了个鬼脸:“反正没什么大不了,这段时间过了作息就正常回来了。”

 

Charles恬淡地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

 

看着Charles,Raven突然觉得他身上有哪里不一样了。他眉眼间有了种悲凉的萧索,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心如死灰之后的平静。他手中的棒针飞快地转动着,在给毛衣织最后一只袖子。清亮的早晨光线落在他身上,却像是溅起了一朵朵霜花的凉意。

 

“Charles……”Raven欲言又止,接着,她咬了咬牙,直截了当地问道:“他是不是又去出什么鬼差了?”

 

“Raven,他总是有做不完的事。”Charles笑着,把毛线整了整。

 

“哼,他怎么总是……总是……”Raven像是被气得语塞了,又不好讲重话,一句话在舌头上转圜了几次都没送出去。

 

Hank发现气氛不对,连忙转移话题:“啊,你看这瓶子里的鸢尾都枯了,要么扔掉吧?”说完他欲要站起身来,Charles连忙阻止了他:“别,别扔。”

 

Hank疑惑地扶了一下眼镜,有些犹疑地问:“可是这花这么残败,放在这里看了也会不开心啊。”

 

Charles嘴角的笑意变得柔和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憔悴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近乎是温馨的表情。“无所谓,就让它摆在这里吧。”他缓缓说道。

 

Hank虽然觉得奇怪,但是他觉得再追问下去似乎不礼貌,于是他只是点了点头。

 

Charles感激地对他笑了笑,拿起棒针来准备继续织毛衣,结果他突然脸色一片煞白,身体颤抖着蜷曲了起来。

 

“哎呀,快叫医生!”Raven站了起来,连忙去摁床头的铃。

 

那边Charles在床上开始痛得开始呻吟了起来,他捂着肚子,手指紧紧地扣在了床沿的护栏上。那件没织完的毛衣沿着他的身体缓缓滑落了下去,落在床单上,像一片沉沦进雪原里的落日。

 

又是运转床的轮子声,吱吱嘎嘎,从去年到现在,被它残破的沙哑吟哦联接在了一起。那一霎Charles错觉自己像是这一生都望着医院不断移动的天花板度过的一样。霜雪浸染了他的身体,整个寒武纪的冰冷都压到了他的骨骼上。他像那本日文小说里的绉纱一样,被人摁在春天的雪水里,淘洗捶揉,一切都只为了美观轻薄。但是,一件绉纱的寿命却很短,最后它会发黄起皱,被束之高阁。可丢弃它的人心中并不会觉得可惜。

 

冰雪掩了上来,一片白茫茫的幻象般的荒漠里,只有他一个人躺在那里。一切生物都失去了踪迹,只留下这片无垠的雪地。他手里握着一束枯萎的鸢尾花,死亡包围着他。他的玩偶剧院坍塌了,把他抛到了这个冰冷的尘世上。在这个荒芜的世界上,死亡和痛苦一点都不重要,因为它们都是在这里行走的常态。

 

有人靠近了他,熟悉的气息拂在他的脸颊上,他的声音低沉地落在他耳畔,吟诵道:“就这样,在整个的夜晚,我躺在,我亲爱的,亲爱的,一生的新娘身边,在那疯狂咆哮的大海旁,在他安宁睡着的坟墓里。”

 

他固执地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尽管知道这是梦,可是他还是很快乐。

 

风簌簌地吹动着Charles放在窗前的书,翻到了其中一页上,已经死去的鸢尾花垂下一片花瓣,落在了其中一句话上:

 

——“仿佛在这一瞬间,火光也照亮了他们共同度过的岁月。这当中也充满一种说不出的苦痛和悲哀。”

 

孩子顺利出生了,是个女孩。她的发色像混着玫瑰水的蜂蜜,眼睛像Erik,脸蛋丰满而娇嫩。

 

孩子一出生呼吸声就和通常的婴儿不一样,她被遗传了哮喘。

 

***

 

Erik在一个荒凉的小镇上接到了电话,这地方信号很差,他在Alex那断断续续的叙述里听出了大致的消息——他又有了个女儿,一个漂亮、乖巧的小公主。Charles给她取名叫Anya。Alex还想说什么,电话却突然被掐断了,一声尖锐的信号音掩盖住了他的话。

 

Erik握着手机,脸上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他觉得这样笑似乎还不够,他应该找一群人喝酒,然后大笑,可是他现在呆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墨西哥小镇,漫天的苍蝇和乌鸦。这地方热得像七层地狱,电风扇干咳着把滚烫的热气喷到他脸上,但是他心中浸满了无与伦比的欢愉,竟然没有因此而恼火。

 

Emma推门走了进来,她对着糟乱的酒馆扬起了眉头,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挑三拣四地找了张干净椅子坐了下来。“我就不该陪你来,这活真是膈应人。”她骂道。

 

难得的Erik没有回嘴,而是坐在那里诡异地微笑着,把玩着自己的手机。

 

“你脑子被热坏了?”Emma疑惑地问。

 

Erik抬起头来冲着她咧嘴一笑,然后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膀走了出去。

 

Emma瞪大了眼睛,她冒着把眼妆揉花的危险搓了搓眼睛,发现自己眼睛并没有问题。

 

“这他妈是什么鬼?!”Emma一字一顿地对自己问道。

 

***

 

第二天晚上,孩子发起了高烧,开始大哭不止。Charles连忙去抚慰她,他的女儿窝在他的怀抱里,细嫩的小手抓着他的衣服,像是难受极了。Charles开始恨自己为什么这么瘦,一定是骨头硌得她不舒服,而且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他怕抱不动她。

 

一时半会他想不到该找谁,Raven此刻肯定在工作,Logan这段时间都不在纽约,Alex忙了一天肯定回家里睡了……他一个人和新生的女儿呆在病房里,瘦弱苍白,活像一个逃家的单亲妈妈。隔壁床的女人的丈夫看到Charles样子可怜,于是给他削了个苹果,Charles接了过来,心里十分感激。

 

医生赶了过来,打了针却没有用。孩子越哭越凶,最后Charles最担心的情况来了,她呼吸声开始变得尖锐,小小的脸蛋涨红了,开始剧烈地咳嗽,还呕出了白沫来。

 

Raven和Hank赶来的时候Charles孤零零地坐在手术室外,他光着脚,身上罩着松垮裤的病服,像一个被塞进不合身的寿衣里的鬼魂。他脸上毫无血色,神情却很镇定,看着Raven,他抱歉地笑了一下,说道:“抱歉,这么晚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找谁……”

 

“都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说这种话!”Raven跺了一下脚,她顶着组长的口水从工作室飞奔出来。Hank比她还要狼狈,她叫他的时候他正在操作一个流程严密的实验,结果手忙脚乱里在试管里滴错了东西,他现在脸上还残留着爆炸后的余烬。

 

“Charles,孩子怎么了?”Hank上前问道。

 

Charles之前脸上还勉强地保持的从容立刻一块块崩毁了,眼泪从他的眼中淌了出来。他蠕动了几下嘴巴,过了很久才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来:“她……她发烧大哭……然后……然后发哮喘了……”说完,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一样,用力地让自己平静了下来,抬手擦掉了脸上的眼泪。

 

——没有人会听他埋怨听他哭诉,他的哭泣只会徒增旁人的不安。他的孩子现在在手术室里,他怎么可以自顾自痛哭流涕?

 

“Charles,没事了,没事了……”Raven靠了上来,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Hank在另一边一下下地轻拍着他的背。Charles以前看母亲拍孩子的背,总是会想那是什么感觉,他的妈妈都没这样做过,Sharon甚至连碰他都不愿意。他没有办法怨天尤人,他早就成了个宿命论者,把一切都归结成命运的安排。他没有办法,这个世界这么大,这么多人,他却找不到一个人可以依靠。

 

医生走了出来,说道:“现在病情暂时缓和了,我们建议把孩子转移到重症监护室去观察一段时间。”

 

Charles轻轻了出了口气,应付人向来从善如流的他此刻居然结巴了。Hank上去给医生道了谢,然后拿着文件去办手续了。Raven留在这里陪着他。

 

“Raven,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才好。”Charles扭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妹妹,脸上露出了一个悲凉的笑容来。

 

“虽然你有的时候婆婆妈妈很烦人,可是大部分时候你还是我亲爱的哥哥。”Raven莞尔一笑,伸手把Charles揽在自己肩膀上。Charles的头抵着她脖子上的丝巾,睫毛垂落了下来。

 

他们小时候一个被下人欺负,一个被外人虐待。在Xavier家华丽的宅邸里最阴暗最逼仄的阁楼里,Charles会安慰哭鼻子的Raven,Raven会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Charles上药。Raven经常在半夜偷偷溜到Charles的房间里,钻进他的被窝缠着她讲故事听。Charles会坏心眼地讲鬼故事吓她,可每次结果都是逗得她哈哈大笑。

 

Charles不被允许出门。Raven和Alex就在后院支了个帐篷,三个小屁孩假装自己在山上野营。躺在被精心修理过的篱笆和紫罗兰花丛边上望着头顶被围墙削掉的天空,嚷嚷着自己看到了什么星座。

 

Charles在Raven怀里盹了一会,Hank抱来了毯子盖到了他身上。他坐到了Raven边上,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来守着孩子,你也睡会吧?”

 

Raven抬手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胳膊:“我是她阿姨!滚去睡你的觉!”Hank缩了一下肩膀,靠在椅背上抱着手望着床上的孩子——这个孩子像洋娃娃一样漂亮,Hank对小孩子总是敬而远之,可是看到Anya他也会想去抱一抱。

 

Raven垂下头看着Charles沉睡的脸——他看上去不像是老了,而是生命在某方面枯竭了。他远看是一座无暇的雕塑,凑近看却是一副古画,画布上已经布满了岁月洗濯的细小裂纹。那些裂纹是不能填补的东西,是一种永恒的无奈和缺憾。

 

到了凌晨的时候,Anya的哮喘突然又发作了。Charles被惊醒,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睡眠不足而且近日来胃口不佳造成了营养不良,这一下让他眼前一下天旋地转,差点踉跄着摔到在地上。

 

Hank连忙扶住了他,Raven已经去叫医生了。Charles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一切都看不清楚,他想呕吐,却干呕了半天只有喉咙一阵阵撕裂般的痛。

 

医生赶了过来,他的女儿再度被送进了手术室。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墨西哥。一颗子弹从枪膛里射了出来,拖着一条转瞬即逝的火花,打进了Erik的肋骨间。

 

Erik捂着受伤的胸口,Azazel扶住了他。他看着倒在地上的Shaw,张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口被血染红的牙齿——这个老滑头,中枪以后还有一口气,居然握着枪装死等着自己靠近他。

 

“还记得我是谁吗?”Erik勉力支撑着,一字一句地问道。灰绿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毁天灭地的刻骨仇恨,愤怒的极致并不炽热,而是堆积着枯骨的坟场般的冰冷。

 

Shaw失去了最后的力气,枪从手中掉落到了地上。“我不记得你,你却还记得我。我们之中,到底是谁比较痛苦呢?”纽约的黑帮巨头弯起嘴角笑了,那抹笑容很快松弛了下去——他断气了。

 

他死了,SebastianShaw终于死了。Erik的眼睛牢牢地瞪着他的尸体,身受重伤却感觉不到一点痛楚。Sebastian Shaw终于死了!可是为什么,他心里却一片空荡荡,没有丝毫快意?Charles的话语回荡在耳边:“复仇者终被仇报复,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Charles的声音让他顷刻间冷静了下来,疼痛也铺天盖地地袭来。陷入昏迷前他只来得及对Azazel嘱咐道:“瞒住……Charles……”

 

一只乌鸦在他头顶飞过,带去一声嘶鸣。与此同时,纽约某间医院的壁钟上,指针琤地定在了十二点。

 

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对Charles说道:“孩子现在严重窒息,必须实行气管插管术。”说完,他问道:“孩子父亲呢?手术协议必须要您的Alpha或者Beta伴侣签名。”

 

Charles脸色一阵苍白:“孩子父亲有事不在,不能让我签名吗?”

 

医生为难地摇了摇头:“这个……这是大手术,Omega的签名是无效的。”

 

“凭什么?”Charles第一次对人发出这样厉声的诘问:“Omega也是人!签的字也是字!凭什么?!”

 

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您要知道,这项法律是为了防止单身Omega抚养孩子……”

 

Charles浑身颤抖了起来,他头脑里一片空白,二十余年所学的人类文明瞬间消失殆尽,只留下一片灰蒙蒙的云雾里传来断线的轻响。Raven连忙开口:“我是Alpha!给我签!”

 

医生挠了挠头:“这不行……您不是他的伴侣……”

 

“人命关天啊医生,里面那个孩子才出世了三天。您就不能通融一下吗?”Hank也急了,推了一下眼镜理论道。

 

医生摆了摆手,“如果出了事,发现手术协议签名有问题,我们医院是会被法律追究的。”他的语气也很两难:“所以……”

 

Raven咬了咬嘴唇,一把掏出手机来摁下了Erik的电话号码,可是电话却怎么也拨不通,信号像是一条蛇在被堵住的水管里往前游,不管多么努力都只会碰壁。

 

Charles茫然无措地站在原地,像是突然不认识这个世界了一样,蓝色的眼睛里散发出一股绝望般的澄澈来。接着,他松开了Raven扶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朝地面跪了下去。医生看到了,连忙在他完全跪下来之前拉住了他。“请您不要为难我们,您这又是何苦呢……”

 

“求你,救我的孩子。”Charles眼中没有泪意,他的脸色苍白而枯败,定定地望着医生。“求求你。”

 

Raven连忙一把拖住他的腋下把他提了起来,说道:“Charles!求他没有用!这个世界上的Alpha和Beta们才不会管一个Omega的尊严!”她激动地说道,完全没在意一不小心把自己和Hank也骂了进去。Hank在边上脸一红,神色十分尴尬。

 

而Charles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伸手摸向自己脖子上那块冰冷的金属,惨然一笑:“你看看这个,单身的Omega怎么会戴着这个?”

 

Raven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停留在他身上的眼神像是看到他疯了,居然这样低声下气地把自己最羞辱的伤疤撕开来给人看。她突然觉得一阵掏心掏肺地难受——她真是恨这群人,恨自己的父亲,恨把母亲拒绝在门外的老板们,恨福利院里欺负她的高个子同学,她恨世界上所有的Alpha。可是最后,她自己却成了一个Alpha。

 

医生同情地看着他,摇了摇头,近乎无用地安抚道:“我们会尽力用别的方法抢救的,请你冷静下来。”说完,他像不想做任何停留一样走回了病房。

 

Charles的身体摇晃了两下,可是他还是挺直了脊梁,慢慢地走回椅子上坐了下来。“对不起,我刚才丢人了。”他脸上攒出一点微笑,对着Raven说道。

 

Hank深深地叹了口气,过去扶住脸色苍白的Raven。

 

走廊里很安静,只有明晃晃的白炽灯,时钟一下下的滴答声。Charles突然想起,Erik提议说一家人出去旅游。他突然有点后悔那时候跟他呛声了。如果他们去了,可以一起拍一张照片,毕竟双胞胎出生了这么久都没有一张像样的全家福。他和Erik,还有Pietro,Wanda还有Anya。他们的孩子们,挤在相框里。那个相框是那么的小,比他们住的房子要小太多了,只能够刚好容下他们一家人。但是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

 

手术室的灯灭了,Anya被推了出来。可是他看不到他的Anya,只看到了一层隆起的白布。

 

***

 

Erik去机场的路上,一个卖幸运手链的小女孩怯生生地靠近了他,朝他展示着自己手中的幸运手链,“先生,要买吗?”她侧过脸,有些羞涩地问。

 

Erik微微一笑,选了一个红色的手链,把一张钞票递给了女孩,“不用找了。”他说道,然后在女孩惊喜的目光里转身离开。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幸运手链——可以拿来给Anya当礼物,她现在还不能戴,长大了一点就可以戴了。Erik觉得应该买两个,怕Wanda长大以后觉得他偏心,可是他回头一看,卖手链的小女孩已经不见了。

 

机场里Emma迎上来,她脸色很不好看。“Erik,你醒来以后都没开手机吗?”Emma冷冷地发问。

 

Erik一怔,他突然想到这个茬,真是高兴糊涂了。于是他连忙把手机掏出来打开了,几十条未接来电提示汹涌地挤来,一看全是家里的。

 

Erik正想打回去,Emma短促地笑了一下,说道:“不必打回去了,他们刚才联系上了我。这该死的破地方,进了城区才有信号。”

 

“怎么了?”Erik犹疑地问,蓦地,一股沉重阴暗的不祥压上了他的心头。

 

Emma看着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她说话做事从来干净利落,此刻却像是犹豫了。过了一会,她才开口道:“你的女儿……早夭了……”

 

Erik瞪大了眼睛,身体一震,胸口的枪伤突然疼得厉害了起来。他的手指一松,幸运手链掉到了地上。

 

***

 

车开进家门以后还没停稳,Erik就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来,这个动作让他的伤口一阵剧烈的撕痛,可是他根本顾不上这么多。

 

进门以后Alex正在照顾双胞胎,Wanda把蔬菜糊甩得到处都是,Pietro正在放声大哭,Alex抱着他手忙脚乱地哄着。看到Erik进来,Alex刚想说什么,Magda就匆匆地迎了上来,“先生,快去看看夫人,他已经两天滴米未进了!”她焦急地说道。

 

Erik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鞋还没换就径直地朝着楼上跑去。家里这条走过无数次的楼梯突然变得格外长,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一样。他来到卧室门口,只看到卧室的门敞开着,他的Omega伴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Charles突然之间瘦得Erik都快认不出来,他像是被蛀空了的藤蔓,绵软无力地趴伏在树疣上。

 

Charles的目光机械而呆滞,愣愣地停留在摆在面前的一件小小的毛衣上。

 

Erik的伤口一阵剧痛,他咬牙强忍了下去,慢慢地朝着Charles走去。Charles没有一点点反应,就这么任由着人间的光影空气从他身上划过,岁月的蝼蚁从他的肌理上爬过,拖拽出千万道血痕。

 

比起做人来,还是做一个人偶要幸福得多。人偶没有感觉,不用说话也不用倾听,没有生所以没有死。给他们布置的场景永远是良辰美景,他们永远是里面光鲜亮丽的主角。

 

人偶的心掉出来了,拿纸巾拭一拭,塞回胸腔里,依旧一切如常。但是人就是没有办法这样浑浑噩噩,人的心痛不了几回就会忍无可忍地支离破碎,再也拼不回去。

 

Erik看着Charles,突然又不敢靠近他了。他总觉得自己不该留在这里,Charles不想看到他,他只会伤害到Charles。可是Charles现在又需要他,Erik走了上去,轻轻地搂住了他。他像是被一碰就倒的危楼一样一下就倾颓在Erik的怀抱里。

 

“Charles,我回来了……现在没事了……”Erik轻声呢喃道。可是他直到这不是有没有事的问题,因为一切都已经无事于补了。

 

Charles瘫软在他的怀抱里,Erik轻声问道:“吃点东西吧?”

 

Charles机械地点了点头,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Erik把他小心地安顿在床上,给他拉上被子的时候,Charles突然望着他笑了一下,在他如今分外消瘦的脸上,这抹笑容居然像突然绽放的烟火一样绚丽。

 

“Erik。”他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伸出双臂来搂住了他的脖子。Erik的身体僵住了,就这样被他抱着,过了很久以后,他才颤抖着拥住了他。Charles的骨头几乎要从皮肤里穿透出来,硌在Erik的身上。这感觉仿佛和死神相拥。

 

“Erik,Erik,Erik……”Charles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的眼睛一霎不霎地盯着Erik,眼神里那庞然如死的灰败和绝望,看得Erik都心生害怕了起来。

 

Erik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他,可是突然又觉得,在这种情境下,一切的安慰都是伪善。

 

电影里男女主角在诀别之时,总是有很多的话要说。可是Charles却觉得此刻他们之间除了叫彼此的名字之外,居然已经无话可说了。

 

***

 

Erik没想到Charles还会重新提离婚的事,他倒是宁愿Charles对他撒泼哭闹,可是对方却很平静,还很有礼貌。这完全是Erik在和对手谈判时惯用的态度。

 

“Charles,我完全不能理解你的意思。”Erik望着Charles,一字一顿地说道。

 

Charles朝他一笑,平淡地解释道:“我不能毁灭我家族的人保有婚姻关系,请你成全我这点自尊。”

 

“如果我说不呢?”Erik望着他,阴沉地说道。

 

“那很抱歉,我们只能法庭见了。”Charles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如今我的身体状况严重营养不良,你觉得法官们会怎么说?Omega保护条例里,如果Omega身体状况远低于健康水准,那可以算作伴侣赡养义务不周,可以强制离婚。”说到这里,他像个职业律师一样,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Erik咬牙切齿,望着Charles的眼睛里几乎要喷出怒火来。

 

“而且你试想一下,如果这件事闹上了法庭,对你的公众形象会有多大的影响。”Charles继续道:“虐待Omega,也许在法律上受不到多大的惩罚。但是舆论上口水可以淹死你。”

 

Erik定定地望着他,过了很久才突兀地笑了一下。“没想到我的Omega居然这么能言善辩。”他讥讽地说道。

 

Charles也回望向他,如今Erik依旧还像当时一样面容英俊,神采奕奕。可是他自己这副皮囊,却已经枯萎瘦弱到了极致,像是一块寿命已经达到了极限的绉纱。当初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们终有一天会走到这样在谈判桌上互相算计的一步。

 

Raven问他为什么不直接自戕来威胁Erik。Charles摇了摇头,回答:“也许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可是我到底还有一点父母留给我的尊严。那样做根本没有效果,对于ErikLehnsherr,你必须要冷静理智地去对付他。因为他根本没有感情。”

 

Erik思量了一下,在许多法律条例里,更注重的其实是标记关系而非婚姻关系。只要Charles和他的标记还在,那么这层婚姻有没有都是一样的。只要Charles还戴着项圈,那么他就不会离开他……

 

这样想着,Erik妥协了,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他们不到三年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

 

***

 

Alex废了很大的劲才把那一沓图纸掩人耳目地带进房间里。Erik不在,那天在从Anya的葬礼上回来的车上,Charles一边哭一边对他说“我恨你”。Erik在边上沉默不语,像是默认了对他的指控。

 

其实也不能完全怪罪Erik,Charles早就成了个宿命论者,什么都推到命运的安排上面就好了。

 

那天Charles总算捉摸出了这个项圈的运作——它果然考虑到了对Omega的伤害底线,毕竟Omega是罕有性别,如果对Omega造成可划为虐待的伤害,那么它将会被立刻取缔。

 

这个项圈没有威胁生命的机制,也没有强行取下会触发的惩罚。换言之,他可以把他取下来,但是他需要这个项圈的构造图。这个东西必须要黑到Trask集团的内部网络里才能拿得到。

 

Alex听到以后一拍大腿:“这个嘛,简单。我朋友连白宫都能黑进去。”

 

“可是,他是Erik的员工。要是Erik发现他做了这件事,不会让他被牵连得丢饭碗吗?”Charles有些担忧地问。

 

“就算丢饭碗那小子也不能拒绝。”Alex居然有些凶恶地说道。

 

Alex很快就把Sean弄到的图纸给拿到手并且带给了Charles。他们锁上了房门,把图纸在地上摊开开始研究了起来,Charles很快就摸出了它的结构门路。他把它们收了起来,叫Alex去帮忙取来必要的工具以及纱布和酒精。

 

取下它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在他和Alex满头大汗地劳作了一番以后,项圈打开了。Charles突然一阵焦躁,把它猛地从脖子上扯了下来扔到地上,针管从腺体和劲动脉里被突兀拔了出来,牵扯开一片剧烈的痛楚。

 

他用沾着酒精的纱布摁住伤口,把纱布一圈圈地缠到了刚透了一会气的脖子上。项圈留下一道红痕,他不能让它被人看到。

 

他把准备好的行李包翻了出来,里面有口罩、伪装成Beta的药物、抑制剂、Hank托关系帮他弄到的假身份和机票。机票的终点站是伦敦。

 

Charles和Alex一起收起了行李,他进了更衣间,最后准备带走的只有几件结婚时带来的衣服。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进了箱子里,那些昂贵的礼物、衣服和日用品,他分门别类地装好,方便日后Erik扔掉。

 

那颗火蛋白石的订婚戒指被他放进了蓝丝绒盒子里,摆在了床头柜上。那枚婚戒,他的手已经干瘦得戴不上了,可是他不想把它退回去,于是他把它放在钱包夹层里,小心翼翼地塞进行李包里。

 

Alex把他的笔记和日记都装好了,放了好几个箱子。“这些不要了吗?太可惜了。”Alex惋惜地说道。

 

“没什么可惜的,趁人不注意都烧了吧。”Charles洒脱地一笑,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来,一条细细的链子下缀着一把巴洛克风格的钥匙。Raven给他送机票的时候把它还给了他。

 

Charles轻轻地把钥匙放在了那堆日记上,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这个也一起烧了吧。”

 

Alex望着他,抿着唇点了点头。

 

“Alex,我怕他会迁怒你。”Charles望着他,有些担忧地说。

 

“怕什么,我又不是第一次帮你逃家了。他们又不会打死我。”Alex开朗地笑了起来:“如果他还肯我留下来,我会好好照顾Pietro少爷和Wanda小姐的,放心吧。”

 

“谢谢你。”Charles诚恳地说。说完,他从床头抽屉里拿出一封信来交到了Alex的手上。“请记得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Alex皱起了眉头:“这是……”

 

Charles脸色平静地解释:“我的孩子不能知道我抛下他们走了,趁着他们还人性未通,我必须走。但是我得让Erik骗他们,说他们的母亲去世了。”

 

Alex了然地点了点头,把信小心地收了起来,“我知道了。”他回答道。

 

Charles望着他,有些悲哀地笑了起来,他蓝色的眼睛里弥漫出一股纯粹的情谊来。“再见了,我最好的朋友。”他缓缓说道。Alex一言不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像是多年前逃家的那个下午一样,Alex送他偷偷地绕到了后门。只是和很多年前不一样的是,那一次逃家把他送到了一个人的怀抱里,而这一次却是为了离开他。

 

傍晚开始下起了雨,一阵阵沉闷的轰雷闪现交鸣,风把树木吹刮得像一个个不堪重负的鬼影。Hank和Raven过来送机了,Raven塞给了他一叠钞票,Charles没有办法不收下。他没有带走Erik一分钱,现在身无长物。

 

Hank站在Raven身边对他说道:“房子已经弄好了,我帮你预付了半年的房租。呃,希望你住的舒服。”

 

“Hank,真的谢谢你。”Charles说道。

 

“不用谢,我总是要和Raven结婚的,到时候就和你们是家人了,家人帮家人是应该的。”Hank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垂首和Raven相视一笑。

 

Charles其实从来没做过飞机,他连出城的公交都没坐过。从出生到现在,他的活动范围都在纽约城内,切确地说在纽约的不同房子内。一个一无是处的、被惯坏的孩子,现在突然从庇护他的势力下脱离出来,一文不名地去面对另一个世界的风雨飘摇。Charles并不是不害怕。只是他很早以前就学会了摒弃无用的感情,例如抱怨,例如恐惧。

 

好在大雨没有让飞机延误,他按着指示上了飞机,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他的行李少得可怜,连托运都免了。可是他不得不小心一点,把行李袋塞到了自己座位下面。邻座的女孩子上来以后就握着手机一直在吵架,“你根本不了解我”“你去死吧”“我讨厌你”诸如此类带着尖锐恶意的话语从她嘴里蹦出来,让Charles觉得有些骇异。直到临近起飞了,她才不情愿地关上了手机,脸上还带着一副恋战的神情。

 

飞机里的灯熄了,窗外的街景渐渐沉了下去。天空压了下来,很快,窗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夜空云海。这个时候Charles才敢望向外面,他不敢多看纽约一眼,怕看了就舍不得走了。

 

云层上的天空很晴朗,不像云下的凄风苦雨。可是云上只有一颗月亮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像是信笺上一大滴眼泪,可是这封信却无处可寄。Charles闭上眼睛,月亮的虚像还残留在他的视网膜上,一下一下眨动着。他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纱布,突然像是错觉自己已经在这片云上生存了很久了。

 

那些和你错肩而过的云朵,你要郑重地和它们告别。因为从今以后,你们不会再相逢。

 

***

 

Erik:

 

原谅我的不辞而别,那是为了让你我都能不难堪。

 

原本我是把你当作我此生的梦想,可是现在想来,我这样做是不对的。梦想是不能企及的虚幻的影子,怎么可以拿来和活生生的人比拟?你是唯一一个我愿意妥协的人,但是请不要误会我的妥协出于软弱。我原本是愿意陪你度过这一生的,只是到了后来我也无能为力了。不过就算没有我,你也依旧有你的故事。只怕从今往后,我们的故事里唯一的交集就只有结尾的那一笔死亡了。

 

我如今离去,有一件事却难放心得下。那就是我们的孩子,Wanda和Pietro。等到他们长大以后,如果知道自己的母亲抛弃自己离去,心里会留下怎样的伤痕呢?对于孩子来说,不被需要这一点是近乎致命的。所以请你欺骗孩子们,说他们的母亲已经去世了。我宁愿我在他们的世界里已经灰飞烟灭,也不想让他们觉得自己不被我需要。事实上,我时时刻刻都在需要他们,就像我需要你一样。但是每次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永远都不在。你自然有你的难处,我很体谅,所以我决定戒掉对你的需要。

 

但是尽管如此,我仍旧把你放在我心中某个地方,和我所有的温柔一起保留在那里。过去是,这一生都是。

 

Charles

 

Erik放下了信,雨夜的风夹杂着点点冰冷的雨滴拍打在他脸上。脸上一阵阵的冰冷里掺杂进了一缕细微的温热。月亮在雨里变得模糊不清了,像陷入了沟渠以后抬头去仰望它一样。可是就算隔了这么远,月亮也还是很美,美得像一场繁盛的徒劳。

 

最后,他们的生为人的肉身都会湮灭,在无数代人湮灭之后,月亮也会消失,地球也会毁灭,太阳也会在爆炸里陷入永恒的罹难。这个宇宙也终有一天会变成一个偌大的坟场。在终有一死的生命里,所有的故事都有着同样的结局。

 

——“乌鸦对我说:永不再了。”

 

【TBC】

 

“战时的领袖而非和平时的领袖”这句是普鲁塔克评价马略的话(虽然我觉得老万更像苏拉,苏拉对希腊国王说的那句“被问话的一方应该回答呀,只有胜者才能无言!”代入鲨鲨毫无违和感)

 

查查在医院里看的那本小说是川端老爷子的《雪国》,事实上这篇文就是我在看《雪国》的时候构思出来的。

 

“就这样,在整个的夜晚,我躺在,我亲爱的,亲爱的,一生的新娘身边,在那疯狂咆哮的大海旁,在他安宁睡着的坟墓里。”出自爱伦坡悼念亡妻的诗作《安娜贝儿·丽》,把“她”改成了“他”

 

附上”Thanatos– If I can’t be yours”歌词,这首歌可以代入很多CP

 

Now it's time, I fear to tell

现在,时候到了,我却不敢说出口

I've been holding it back so long

我总是不忍心

But something strange deep inside of me is happening

但是新奇的种子在我的内心萌芽

I feel unlike I've ever felt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曾体会过 

And it's making me scared

它让我感到害怕

That I may not be

因为我可能不是 

What I think I am

我所想的自己

 

What of us? What do I say?

关于我们,我该说什么?

Are we both from a different world?

我们是否来自不同的世界?

'Cos every breath that I take

因为我的每一口呼吸

I breath it for you

都是为你而呼吸

I couldn't face my life without you

我无法面对没有你的生命

And I'm So Afraid

但我如此惶恐

There's nothing to comfort us

因为我们之间没有慰藉 

What am I?

我该何去何从?

If I can't be yours

如果我不能属于你

I don't sleep, don't feel a thing

我彻夜不眠,知觉也麻木

And my senses have all but gone

所有的感官都徒留躯壳

Can't even cry for the pain

甚至不能为了痛楚哭泣

Can't shed a tear now

淌不出一滴眼泪

I realize we're not the same

我醒悟过来,我们并非同类 

And it's making me sad

这让我彻骨悲哀

'Cos we can't fulfill our dreams in this life

我们美丽的梦,此生都无法企及

So I must let us break free

所以我们必须对彼此放手

I can never be what you need

因为我永远不是你需求的归依

If there was a way through the hurt

如果有迈过地狱的路径

Then I would find it

我会去将它找寻

I'd take the blows, yes I would fight it

我会承受扑面风霜,没错我会为此战斗

But this is the one

但这只是一个

Impossible Dream to live

毕生不可实现的梦

What am I?

我该何去何从?

If I can't be yours

如果我不能属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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