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 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EC】【ABO】Continued Story(七)

生孩子情节比较血腥,不适者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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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医院像玻璃瓶里的人工雪景,即使全世界都被笼罩在融融春日里了,这一隅也还固执地保留着一方冬天。来苏水的味道是干净到了极处的脏。放眼望去是一片灰蒙蒙的白色,那片白和裹尸布是一样的质地,像阿兹克特人涂在即将被活祭的俘虏身上的白垩。

 

转运床的轮子发出辚辚声响,躺在床上的Charles痛得冷汗淋漓,他握着护栏的手指指关节被拧得泛白。然而他没有丝毫的力气来挣扎,浑身都像是在往下坠一样沉重。一股剧烈的撕裂痛楚在他腹内扭曲着将他四肢百骸贯穿。

 

“病人并发哮喘症状,快准备沙丁胺醇注射!”医生的喊叫声从头顶响起。一波惊涛骇岸的痛楚沿着神经蹿开近乎将他洞穿,他握着护栏的手指一紧,却没有叫出声。他意识里仅剩的一丝的清明在压抑着自己不要发泄,如果周围的人听见了会紧张。手心里的那根栏杆被他抓得染上了体温和汗水,倒像是人的手指了。

 

“……Erik……”他痛得快昏迷了过去,头一软侧了过去,脑海里一片电视雪花一样的杂乱混沌。雪花深处传来的杂音像烟火灰飞烟灭时的哀鸣。

 

Erik在手术室前被医生拦了下来,手术室的大门被訇然关闭。Erik站在那扇紧闭的大门前,脑海里像是窒息一样无力拾起任何思绪。这种感觉像小时候和家人去剧院看戏,看着奥菲莉亚的尸体在落下的幕布后消失时的无能为力的茫然。

 

Raven和Logan很快赶了过来。Raven是上课的时候跑出来的,进出租车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发夹扯下一大把头发,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但是她却无暇去顾及。Logan没有情绪地扫了Erik一眼,转身去问护士情况。

 

“Lehnsherr先生,请问您能不能如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Raven还没喘过气来就提起声音质问道。

 

“他不小心从阶梯上滚了下去,掉进了游泳池里。”Erik平淡地回答道,目光一霎不霎地盯着手术室的门。

 

“不小心?”Raven冷笑一声,“这话你拿来骗别人可以,可是别想骗我。Charles这么稳重谨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小心’滚下楼梯?”

 

“Raven,冷静点,别闹了。”Logan走了过来,拍了拍Raven的肩膀。Raven狠狠地剜了Erik一眼,在离Erik最远的座位上坐了下来。Logan拿出一根雪茄踱到长窗前抽了起来,护士战战兢兢地上去制止:“先生,医院不能抽烟……”

 

Logan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现在要么抽烟要么揍人,或者破坏一点公物。你选吧。”

 

护士张了张嘴,只好无奈地退了回去。

 

“Charles今天打我电话问我去哪里了,然后就出事了。”Logan望着被玻璃窗蒙上一层脏兮兮滤镜的天空,开口道。他的声音落在走廊的青灰色阳光里显得分外冷峭。“Lehnsherr,我可以不计较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但是如果Charles这次不能平安,我可能就会暴躁,我一暴躁就要出事,你明白了吗?”

 

Erik没有回答,他像是个沉默的守望者雕像一样坐在那里,身上散发出一股石头的冰冷和坚硬。

 

走廊里一片世界末日到来的气氛,底色是阳光被洇染上尘埃的凄清灰色,寂静像等待在头顶的海啸坍塌下来的众人屏息凝聚而成。窗外的花园一片草长莺飞春花烂漫。

 

Charles在近乎把他撕成碎片的剧痛里看到眼角闪过一抹雪青色,艰难地在泪水和汗水弥蒙的视线里聚焦起目光来,才看清是一个医生的衬衣从白大褂里露了出来,那上面印着一只硕大的雪青色蝴蝶,姿势像翩然欲飞。

 

他想起小时候站在贵重的乳白色丝绸帷幔后,那席帷幕上用金线绣着一只巨大的蝴蝶,呈现出只有标本才会有的双翼铺展姿势。这只蝴蝶从未活过,它是以死的姿态被创造的,死亡把它永恒牢牢禁锢在这段帷幕上,成为堆砌华贵豪宅的众多冶艳髑髅之一。他站在后面,惊怯却又好奇地看着母亲坐在梳妆台前卸妆,那张美艳无暇的脸在棉团的魔法下融化了,她瞬间变得苍老憔悴,像勉强撑着一具皮囊的支离枯骨。

 

可是母亲的苍老如今在回忆里骤然浮现,他心中居然有些艳羡,艳羡她有足够的时间老去。而他此刻躺在这间手术室里,还不知道能不能被活着推出去。

 

腹部像是要被迸裂了一样,他神智一片空茫,那片电视机的雪片又升起来了,像无数月亮残破的影子奋力地想要挤在一起凑出原本的皎洁,却忘了由完整到残败原本就是个不可逆的过程。

 

“你好像从来不生气。”Raven的声音在雪片飞舞里响起,是多少岁的时候?他没力气去记起来了。

 

——生气?为什么要生气,对着在乎自己的人生气才有作用。没人在乎他,他生气不是徒然让自己难受么。

 

医生的声音从现实里传来,穿透重重云霭刺进雪花碎片里:“病人身体太虚弱了,根本没力气顺产,只能剖宫产了!”

 

“这是外伤引起的胎盘早剥,必要的时候需要切除子宫来保住病人生命。快把这份手术协议拿去给家属签字!”

 

——家属?Charles懵懂的意识捕捉到了这个词。他只想到了Raven和Logan,可是Raven这个时候应该在上课。Logan,他们会让他签字么?不对,这样的手术好像只能给丈夫签字。Erik……如果切除了子宫,他就再也不能生育了,Erik会同意吗?虽然他很想活下去,可是凭什么就要让Erik养活一个自己不爱的已经失去生育功能的Omega呢……那对他太不公平了。

 

在这样迷迷糊糊地思索的时候,一阵皮肉翻卷般的惊痛猝不及防地袭来,Charles脑海绷成一片空白,喉咙里发出忍无可忍的惨叫。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Erik差点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出来的是个护士,她的胶皮手套上沾满了血,把手中的文件都染上一痕血红,让那份白底黑字看起来像死神的契约。

 

“谁是病人的丈夫?”护士的声音在走廊的阳光里响起,像在清灰的底色上划出一笔冷酷的血红。

 

Erik站了起来,勉力地冷静应声道:“我是。”

 

“病人需要立刻施行剖宫产手术,以及必要时刻需要切除子宫来保命。”护士显然经常见到这种情境,语气是近乎麻木的冷静。“若是您同意的话,请在手术协议上签字。”

 

她用带着染血手套的手递来一支笔,笔上也染上了血的粘稠——那是Charles的血。Erik握着笔的手不断地颤抖,这是他这辈子写过的最扭曲的两个签名。

 

护士拿着手术协议转身匆匆回到了手术室,门一开一合的间隙里传来里面Charles惊痛的惨叫。那声音听得人心胆都要提起来,还没止息就被关上的门夹断了。戛然而止的静寂里走道里一片心有戚戚的恐怖阴沉。

 

Erik听到一个沉重紊乱的声音,像一个人匆忙逃离的脚步声,带着深海水压的重量撞击着鼓膜,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是他自己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手术室的门又打开了,那个护士的手套上还是沾满了粘稠的血液——之前的那些血已经凝固了,这些是新的。“病人进入休克状态了,必须立刻输血。您知道他的血型吗?”她问。

 

Erik愣住了——他居然还真不知道Charles的血型是什么。

 

Logan的声音冷静地在一边响起:“A型血。”

 

“请问有人和病人血型一致并愿意提供新鲜血浆么?”

 

“我。”Logan言简意赅地回答,在窗台上掐灭了烟头,跟着护士离开了。

 

听着他们离去的脚步声,Erik心里一阵空落落的酸楚。他不知道这感觉是什么。小时候和母亲一起看电视剧,看到屏幕里主角被坏人折磨,他想冲进去救他,可是一堵玻璃挡在那里。他只能垂首站在屏幕外听着立面传来的哭喊和惨叫。这是和看着奥菲莉亚被殓入幕布一样的感觉。

 

手指上一阵干涩发紧,他抬起手指,发现是上面沾上的血液干涸了。那一块皮肤上紧揪着凉飕飕的干硬腥稠,像被风干的一个告别的吻。

 

Raven坐在一边,眼睛像是一根被掰弯的铁丝一样僵硬而牢固地勾在窗外的藤本蔷薇上,那一丛蔷薇像是被她的目光在碧草蓝天里扎出来的一团血。

 

“那时候我只有Charles,他也只有我。”她突兀地开口了,像是急切地想要找人说话一样,语速磕磕绊绊缠夹不清:“Kurt Marko总是打他踢他,还有那个Cain……”她目光闪烁,像是一个垂死的老妇在竭力回忆青春,“但是他们不敢动我,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我是个Alpha。他们对Xavier夫人编谎话,让她把Logan调到乡下去守度假别墅,然后他们就可以随便欺负Charles……”

 

“我不知道。”Erik艰涩地说——他一直以为Charles是个娇生惯养的温室花朵。

 

Raven喉咙里蹿出一声嘶哑的冷笑来,继续说道:“每次我帮他上药,他都一声不吭,还会微笑着说‘谢谢你,Raven。’于是我对自己的技术很有自信,在校园运动会上充当护士。结果我给他们上药他们都疼得跳起来,抱怨我手劲太大……”她眨了眨眼睛,声音干硬得没一丝温度:“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保护好Charles。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正对我好的人。”

 

Erik心里一片发紧的酸疼,他双唇抿着的那条线动了动,却还是沉默。手术室门扉紧闭,外面一片死气沉沉的平静,里面却是和死神争分夺秒的博弈。他却只能站在外面,孤立无援地面对绝望的剥蚀。

 

一阵脚步声响起,Logan回来了,他脸色有些苍白,神情却依旧冷静。他瘪了瘪嘴,把摁在针眼上的棉花一把扔进路边的垃圾桶,又回到窗前抽起了烟来。

 

过了良久,Erik突然开口:“如果你爱他,我可以退出。”

 

Logan抽烟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别过头来用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向Erik。“我爱Charles?”他又好气又好笑:“你病得不轻啊,Lehnsherr。”

 

“不然你怎么这么紧张?”Erik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语气里一股酸意。

 

“Charles的父亲是我的救命恩人。”Logan微微扬起唇角,用一副别人爱信不信的语气平静地解释道:“要不是他,我早他妈完蛋了,也不会能现在在这里输血给你老婆。Xavier先生知道自己身患哮喘随时会一命呜呼,Charles他老妈又是个自私的母亲,所以他把Charles托付给我,要我好好保护他。”

 

“‘随时可能一命呜呼’……”Erik咀嚼着这个词,口腔里一片冰冷的苦腻。他的眼睛直直地望着手术室门口亮起的红灯,那盏灯立在那里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像是一快被烧得瞳孔的烙铁在抽噎。那块烙铁带着惊人的炽烈滚烫贴着他的视网膜,热度近乎能让他浑身的血液蒸发。

 

手术室的门又打开了,护士匆匆走了出来,纠缠着血腥味的声音平静地汇报:“恭喜你,先生。是双胞胎,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女孩比男孩早出生30秒。”霎时间Erik只感到浑身的肌腱都松弛了下来,而护士接下来的话让他的身体又立刻紧绷:“男孩和女孩都体重过低,已经放进保温箱了,准备马上转移到新生儿重症监护室。”

 

她话音刚落,一个小护士就急匆匆地从手术室里跑了出来,焦急地叫道:“病人产后大出血!现在要赶紧输血!”

 

她的话像一声霹雳一样朝着人的天灵盖砸下来,所有人的脸色都不禁变了。Raven半个身子探出了座位,一只手猛地揪住了座椅扶手死死地攥紧。Logan把手中的烟头伸出去掐灭,却试了好几次才摁对地方。Erik愣怔了数秒才找回自己的脑子,像揪住一只脱缰的马一样揪住自己的理智,勉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Logan走了过来,“还抽我的血吧。”他的声音听上去平稳而坚毅。

 

“可是先生,你今天已经抽了很多血了……这会对身体……”

 

“少给我讲这些废话。”Logan粗暴地打断了护士,“我死了不要你们埋,快带我去抽血!”

 

护士慌乱地点了点头,带着Logan走了。

 

Erik站在原地觉得整个世界一片天旋地转,过了几个世纪那么长的几秒钟后,他突然抬腿就往手术室里冲。另一个护士连忙一把拦住他,“先生,您不能进去!”她惊惶地说。

 

她的声音让Erik如梦惊醒般找回了神智,他愣愣地往后退了几步,灰绿色的眼睛空茫地盯着手术室的那一线门缝。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里面飘了出来,他突然感到胃部一阵紧揪。他定下心神,脸色苍白地退了回去。

 

那个声音又回来了,在脑海一个角落里发出细微的嗡鸣——“如果他死了,你还活得下去吗?”

 

Logan很快就回来了,这一次他没办法像上次那么潇洒,他走路的步伐都有些摇晃。Raven连忙站起来想扶他坐下,Logan挥挥手拒绝了,继续回到窗前勉力点起一根烟抽了起来。

 

手术室的门又完全关紧,Erik站在门外,Charles躺在门里。一片浓重厚密的血腥味里,Charles隐约听闻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医生的声音紧随而来:“看来只能切除子宫了。”

 

他立刻浑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拼命地想要伸手阻拦,但是身体像个被抽干瘪的气球,只能软趴趴地倒在床上。

 

“不要……不要……”他张口发出微弱的呼声,声音低得近乎没振动声带。

 

“怎么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一个医生凑了过来,语气柔和地问。

 

“请不要……切除……子宫……不要……”他近乎是挣扎着,从扼住他咽喉的死神手里一个音节一个音节地抢过来。那声音拍打在呼吸罩上,顷刻间化作一片朦胧白雾。

 

“这个……”医生的声音听起来很为难。但是Charles已经再也不能支持下去了,他像是浑身都消融了一样沉入了黑暗里。

 

Raven的脚步声在走廊上不间断地叩击着,在阴沉的寂静里撕扯出一片片的颤音。她伸手挠了挠头,居然挠下一小块血痂来——她被撕掉那缕头发竟然把头皮扯破了,而她却一直没察觉到疼痛。

 

Erik站在病房门口突然打了个喷嚏。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游泳池湿漉漉地爬上来以后就一直没把自己擦干。初春的寒意包裹着他,无孔不入地刺进他的皮肤血脉。

 

“如果还需要血浆的话怎么办……”Raven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声音有些颤抖地喃喃道。

 

“我还在呢。”Logan朝她勉强一笑,用力地吸了口手中的烟。

 

“Xavier夫人和Charles一个血型吗?”Erik问。

 

“血型一样是一样,可是……”Raven眼睛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厌憎:“她根本不在乎Charles的死活。”

 

Erik眨了眨眼睛,语气里有一缕疲倦:“看来我还一点都不了解我丈夫的家庭。”

 

“你总算是有自知之明。”Raven瞪了他一眼。

 

时间仿佛夏天受到高温烤灼而融化的树胶,粘腻而迟滞地幽缓流淌。医院走廊里偶尔脚步声掠过,但更多的是静默。Erik感到浑身的感官都迟钝麻木了,一种被拖入死亡深渊的阴冷重量压在他的肩膀上。这个阴冷的长廊像舞台上暗杀的场景,和铅灰色的阳光一起等待着缺席的刺客。

 

Erik握紧了手,指甲掐进了手心昭示命理的纹路。他像一棵树,冰冷、苍凉、而孤立。站在光阴中不为风霜所动,扎根于岩缝,被自己曾经打败过的巉岩同化,变得一样的冷酷刚硬。

 

而现在,这棵树感受到了光,从还是颗种子起就没体会到的光的沐浴。趋光性在他为自然所造就的灵魂觉醒。他想要碰触光,却又感到恐惧犹疑。光会让他再也不能从容地维持着这样酷烈冷硬的状态生存下去,光会让他的枝叶偏离原本的轨迹,扭曲成向命运稽首的驯服姿势。

 

他憎恶被命运操纵的未来,所以才会对过去如此执着。再也回不去的光阴和再也找不到的爱人,沉浸于对过去的执念形同于和未来的决裂,这是唯一能让他心安理得地对世界冷漠下去的方式。

 

冷色调的光晕在廊庑间漫漶,像阑珊雨意里隔着冰封的时光传来的徒劳唏嘘。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Erik立刻向前迈了一步。护士不仅手套上满是鲜血,白大褂上也被浸染开斑斓的红晕,这样近乎怪诞的可怖像是《恶之花》里的插图。“你们可以进去了。”她宣布。

 

Erik感到血管一阵近乎冰冷的炽热,他连忙迈步走了进去。手术室里一股烧灼般的浓烈血腥,那股毁灭的气息仿佛从深渊里翻滚奔腾而出。如果暮秋的寒蜩悲鸣能用鼻腔感触,那大概就会是这番味道。他的Omega躺在病床上,薄荷绿的床单被染上了一大片怆然的红,那张盖在他身上的薄毯似乎都让他不堪重负,毯子上大片的血污红得发黑。

 

跟在后面的Raven看到这番情景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Logan一把扶住她的肩膀,用宽大的手掌挡住了她的视线。“孩子,别看。”他沉稳的声线因为压抑着骇怖而嘶哑。

 

病床旁并排的两个保温箱里躺着两个粉色的小肉团,娇嫩的手脚轻轻挣动着,散发出被点燃的火种的鲜活生机。而Charles躺在他们边上的床上,面无血色,冷汗淋漓,像被打捞起来的失事船只的船艏雕像。他呼吸起伏微弱得无法用肉眼感触,只有旁边电子屏幕上的折线在显示他还活着。

 

医生走了过来,摘下口罩说道:“暂时抢救过来了,但是接下来的24小时都十分危险,就看上天保佑,能不能让他醒来了。”说完,他短促地呼了口气:“准备转移要五分钟,你先看看他吧。”——他的语气里有隐约的同情,而Erik努力将其忽略掉了。

 

“他会醒来的。”Erik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

 

Logan扶着情绪不稳定的Raven走了出去。Erik在床头边蹲了下来,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上Charles苍白的脸颊。Charles的头发一片湿腻,汗水像细碎的玻璃一样切割着他的手心。Charles的皮肤摸起来柔软而冰冷,仿佛岩爱草对亡灵的告白。

 

那张在清晨阳光里对他微笑的脸此刻了无生气,玫瑰红的嘴唇血色褪尽,一如凋败的花瓣。Erik的手指顺着他的耳根滑落到脖颈上,轻轻地握住了那洁白优美的脖子。他的手掌难以控制地颤抖着,几乎要收紧手指来感触Charles动脉里血液的鼓动。在血肉的无情衰亡前,任何对生命的挽留都是徒劳。

 

医生谨慎地提醒他时间到了。他感到胸膛里堵着一阵如鲠在喉的凄苦,他自我厌恶一样紧闭起双眼,然后又睁开。最后他俯下身轻轻吻了Charles冷汗涔涔的额头。

 

Erik站起来走了出去,春天亮烈的阳光晃得他几乎要跌倒。Raven坐在椅子上捂着脸,却很安静,像只把头埋进沙坑的鸵鸟。Logan站在她边上,扭过头来看了Erik一眼,脸色的神情有些诧异:“Lehnsherr,你脸色很难看啊。”

 

Erik没有说话,他抬起手指揉了揉眼角,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轻微湿意濡化了他指尖上沾染的血迹。

 

***

 

Hank赶去医院的路上路过一小间花店,心里盘算了一下要不要带花过去,可是仔细一想,万一情况不好,送花就太讽刺了。于是他放弃了这个想法。

 

重症监护区一片阒静,他的脚步声分外突兀。Hank有些路痴,兜了大半个圈子才找到Charles的病房。看来这是医院最好的一间病房,一半房间都被落地窗环抱着,窗玻璃后是纽约群青的春夜。今晚的夜空分外萧索,一颗星星孤立无援地悬在残缺的月亮下,微弱地闪烁着。

 

隔着走廊玻璃,可以看见Charles埋在被褥间的苍白脸颊。他的床孤零零地摆在房间中央,被苍茫的夜空包围着,和那颗星星一样彷徨无依。

 

Raven抱着双肩在走道的长椅上坐着,Hank走了过去轻轻地伸出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Raven抬起头朝他疲惫地笑了笑,伸手捏了捏他的那只手。

 

“你饿吗,要不要我去买点吃的?”Hank问。

 

“不饿,刚刚Gwen带了东西来给我吃。”Raven回答,朝身边的座位努了努嘴,示意他坐下。

 

Hank慢慢坐下,他有些不太忍心望向对面玻璃里的景象,于是目光牢牢地定在Raven身上。“情况如何?”

 

“现在暂时稳定下来了,看看能不能度过危险期吧。”

 

“Lehnsherr先生呢?”

 

Raven脸色划过一抹怒火,“他去办手续了。”她说道:“Logan在守着双胞胎,Erik Lehnsherr居然还不放心他。”

 

Hank笑了笑,宽慰道:“他毕竟是个小心谨慎的人。”

 

“小心谨慎,哼。”Raven咬牙切齿,“居然让自己老婆从楼梯上滚下游泳池,还真是小心谨慎呢。”

 

Hank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说道:“别生气了。”

 

而Raven却依旧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脸色上的阴沉没消散半分。

 

没过多久,Erik回来了。他脸色苍白中泛着潮红,看上去像发烧了。之前的湿衣服早就贴着皮肤干了,身上草草披了件Magda从家里带来的外套,看上去像逃荒的难民一样,一反他平日的衣冠济济。

 

Hank和他打了声招呼,他点了点头作为回应。Raven则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Erik没有坐下,而是站在玻璃窗前抱着双臂看向病房里。

 

就这样静默地守候了很久,Hank突然发现Erik脖子上全是冷汗,不禁关切地问道:“Lehnsherr先生,您似乎不太舒服?”

 

“我没事。”Erik的声音沙哑得变了调,却依旧沉稳。

 

跟精神上承受的巨大压力比起来,这点肉体的病痛就真的不算什么了。他把手伸进自己的裤袋里,手指紧紧地揪住了衣料。

 

Charles躺在那里,电子屏幕上的折线依旧在波动,但是随时都可能变成一条直线。他的Omega配偶此刻正站在生命的危崖上摇摇欲坠。一旦他摔了下去,那么今后的日子……一股冰冷发苦的寒意顺着Erik的胸腔蹿开,他立刻想到了放在自己书桌抽屉里那把枪。他摇了摇头,把那个想法甩出了高烧灼热的脑海。

 

一个护士匆匆跑来,朝着Erik开口道:“Lehnsherr先生,您的儿子发黄疸了,医生让我请您过去看看。”

 

Erik重重地叹了口气,朝病床上的Charles望了一眼,跟着护士匆匆离开了。

 

 

Pietro躺在保温箱里不停地哭闹,Wanda倒是安安静静地睡着了。两个孩子都非常瘦小,身上可以看得见青紫的痕迹,医生说那是早产儿都有的,所以不用担心。之前Wanda一直吐奶,医生只好给她打了营养针。Logan一脸恹恹欲睡的疲惫神情守在边上,看到Erik来了,只淡淡地问了句:“Charles怎么样了?”

 

“情况稳定。”Erik简单地回答道,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跟Logan讨论关于Charles的话题,一个词都不愿意多说。

 

Logan松了口气一样放松了肩膀靠上了椅背。医生走了过来,Erik看到医生不禁愣了一下,“神父先生?”

 

走过来的医生正是他们的婚礼司仪Armando Muñoz神父,他看着Erik似乎也很惊讶,招呼道:“Lehnsherr先生!真没想到这两个是你的孩子啊。”接着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当神父其实是我业余爱好,我本职是这间医院的医生。”

 

Erik笑了一下,望向保温箱里的Pietro,问:“我女儿和儿子现在情况如何?”

 

“您儿子的黄疸有些严重,不过别担心,我们刚才已经进行治疗了。两个孩子都比较虚弱,以后要好好调养了。”说完,Armando神情变得严肃了起来,望向Erik:“Lehnsherr先生,您夫人还好吧?我同事们都在议论今天从鬼门关前救回了一个难产的Omega。”

 

Erik敷衍道:“他还好,谢谢你们。”

 

Armando怀疑地看着他,过了一会才意有所指地表示:“当时在手术室的护士说他肚子上有很多道淤青。”

 

过了半晌Erik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深意——Armando的意思是他家暴?怎么可能!他心里燃起一股无名火来,只是生硬地回应:“他不小心从阶梯上滚了下去。”他原本想说“滚进了游泳池里”,但是又觉得讲得太详细了有股欲盖弥彰的意思,于是只点到即止。

 

Armando也不好多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诚恳地祝福道:“上帝保佑你和你夫人。”

 

要是上帝脑子还清醒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Erik一边腹诽一边微笑作为回应,对方端详了一下他的脸,皱起了眉头,问:“看你脸色你像在发热。”

 

Erik不以为意地说道:“我没事。”

 

神父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最好去休息,不然要是你也病倒的话,你夫人和孩子可就没人照顾了。”

 

Erik愣了愣,Logan见状,出声说道:“你去休息吧,我和Raven在这里守着。”

 

Erik迅速地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绕到发热门诊去量体温,医生看了看度数,张口结舌:“先生,您都烧到这个地步了居然还没昏过去……”

 

***

 

太阳一点点蚕食着苟延残喘的黑夜,沾满血污的爪子从地平线里破土而出。夜弥留的黑色余韵包裹着这朵燃烧的血块,像包裹着火红大丽花的漆黑枝叶。Raven斜靠着椅背,努力地和困意交战着不闭眼就睡。Hank靠墙站着,他倒是一点都不困的样子,静静地凝望着刚升起来的太阳,太阳毛茸茸的尚不刺眼,像被包裹在薄膜里的新生生命。

 

Erik烧还没完全退尽,但是他坐在Charles的床前岿然不动像尊雕像。Raven虽然对他还余怒未消,心中却也十分敬佩,他居然撑到现在都还一副冷静自若的样子,背部都挺直紧绷着没靠在椅背上,像条严阵以待看守自己宝藏的龙。

 

“McCoy先生。”Erik突然出声,Hank震了一下,别过头来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

 

“麻烦把窗帘拉上。”Erik用陈述句请求道。

 

Hank拉上了窗帘,室内陷入一片昏暗,Erik平淡地说了声“谢谢”,低头继续盯着Charles。

 

Charles的脸陷在枕头里,被窗帘遮挡得朦胧浅淡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如同沉睡在碧空的浮云里。这是我的丈夫,Erik想,现在他就在这里,这一刻,这个人,现在就在他身边。

 

他曾经身边有过很多人,可是他们都走了,留下一个偌大的空无一物的房间,里面装满了晦涩的影子,在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时刻,和无尽的空虚一起摇摆在他的胸腔。那些回忆次第掠过,发出的声音像钟摆的步伐,细碎而刺人。

 

那年的冬天,院落里堆积满了新雪,树木的皮囊上被寒风刻画出裂缝般的皱纹。Erik还记得那份空难新闻,乘客名单上白纸黑字、无可动摇地写着他父亲的名字。他那一向坚强果敢的母亲在机场昏阙了过去,他连忙扶住她。消息灵通的媒体早已赶到,周遭一片相机的咔嚓声抓拍这家属悲痛欲绝的一幕,Ruth怯生生地躲在了他身后。他像只孤立无援的雏鸟,在暴风雪中坠落在闪光灯汇聚的海洋里。

 

身体一直都很健康硬朗的母亲受到噩耗打击,就此一病不起。半年后,她终于和深埋在骨血里的蚀骨悲痛妥协撒手人寰。在生命结束前,她嘱咐Erik一定要照顾好Ruth。

 

“你的妹妹是个Omega,意味着她会更加敏感、更加脆弱。十几岁是很危险的年龄,我不中用,没办法陪她度过了。你一定要好好关怀她、照顾她,让她可以平安顺利地出嫁。”

 

“放心吧,妈妈。”Erik握住了母亲的手,和自己拼命抗争才挤出一抹笑容,“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你从未让我和你父亲失望过。”母亲平静地微笑,“老头子,我这就来陪你了。”她喃喃道,接着安详地闭上了双眼。

 

Ruth很乖巧懂事,她从来不在Erik学习的时候来打扰他。她喜欢HedyLamarr,说要成为像她一样的女演员。但是她身体非常不好,大半年都卧病在床。Erik每天早上出门都会去她的卧室里和她说几句话,顺便把Hedy Lamarr照片下那樽水晶瓶里的百合花换上新鲜的。

 

“Erik,你领口歪了。”Ruth经常笑着如是提醒他,然后伸手帮他理好领子。

 

Ruth经常看向窗外,看着飘飞的落花或者绵亘的雨丝,眼里露出小心翼翼的向往。Erik知道她想到外面去,于是在新年的时候背着她去了时代广场看跨年烟火。人与灯火不断地汹涌奔流,他背着妹妹挤在人群里,妹妹小小的胳膊紧紧地攀着他的脖子。想到自己身上还肩负着一个生命,一个和自己流着同样的血的生命,Erik就感到自己多了一份面对尘世里人潮纷迭的勇气。新年夜的凛凛夜风里,他们像两只寒号鸟一样偎依在一起。

 

那天是Ruth的成年生日,Erik亲自布置餐桌,摆上新鲜的百合花,想要好好庆祝一下。Ruth早上请求Erik让他出去玩玩,Erik那一天很高兴,于是答应了,让Ruth的女仆陪着她出去。她出门前看着Erik,笑嘻嘻地说:“Erik,你领子又歪了。”然后伸手帮他扶正了领口。

 

只是Erik没有想到那会是最后一次。

 

那天下午,他被领进了警察局的停尸间。Ruth躺在房间中央的不锈钢台上,墨绿色灯罩的吊灯里的灯泡像个即将炸裂的定时炸弹,炽热烧灼的光线把人的影子摇晃成了层层叠叠的重影,织成一个悠久的梦魇场景。

 

Erik最后的血亲躺在那里,已经死去多时。她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红黑苏格兰格子裙被扯成了一条一条,像顽劣的小孩不耐烦地撕开的糖果包装纸。那张和Erik神似的脸上,灰绿色的眼眸瞪得老大,眼中充满凝固的恐惧和怨恨,像是随时会从不锈钢台上跳起来把人咬死一样。凝固的鲜血从额头上流淌而下,像风干的油漆。

 

“初步判定为奸杀,她是被扯着头发把头撞向墙壁撞死的。”警察平静地告诉他,他几乎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想一把揪住面前这个警察的领子,咆哮着质问他们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这么冷血。可是他没有,因为干警察这行的人和干医生这行的有某种共通之处。

 

房间里一股腐糜的、甜腻的香味,那是Omega的费洛蒙味道。他身边的警察是个Beta,没有察觉到。而那个味道却像末日洪水冲垮一截树木一样在Erik的感官里沸反盈天、毁天灭地。Omega死后身体里的费洛蒙都散发了出来,就像植物枯败后枝叶里会散发出瘴气。

 

Erik走出了停尸间,脑海里一片麻木空白,他进了卫生间以后才发现自己居然硬了。一阵可怖的猛烈恶心感揪紧了他的胃部,他扶着脏兮兮的盥洗池呕吐了起来,吐得天昏地暗,像是要把心脏都呕出来一样。厕所里的白炽灯接触不良,明灭地闪烁不定,像随时要把整个世界和自己一同熄灭一样。

 

小时候手不小心被划破了,他都觉得那个痛楚天翻地覆。可是到了后来,遇到了这些事,他心里却是麻木的,像陷入了冬眠一样,沉浸在阿芙蓉症一样昏沉颓败的梦境里,不知道自己栖居的巢穴已经被风雪倾覆成了一个雪窟。一朝春日里醒来,才发现自己浑身都是溃烂流脓的冻疮。

 

Erik抬起头,看着月亮从窗户一角滑到另一角,孤独而坚忍地度过茫茫的夜空。纽约的夜空里没有一颗星星,朦朦胧胧的灰烬色云翳像星星被焚烧留下遗骸。这个世界根本没空管他的喜怒哀乐生离死别,在这个按自己内部规律运转的浩瀚宇宙中,他不过是一根催折即断的芦苇。

 

当年Hedy Lamarr去世后,她的律师说她走路是总是昂着头,她一直那么漂亮,就算老了也美丽依旧。

 

Ruth说自己也想像她一样,优雅而从容地老去,漂漂亮亮地迎接生命的终结。说着,她拿起了自己最喜欢的那顶别着碎钻百合花的黑色天鹅绒宽檐帽戴在头上,说自己进棺材的时候一定要戴着这顶帽子。

 

“傻孩子。”Erik在Ruth的葬礼上看着墓碑说道,语气却是沉缓而温柔的,像他以前和妹妹聊天时一样,“风太大了,你的帽子会被吹走的。”

 

事实的真相总是阴森可怖,那天Ruth让女仆去给自己买冰淇淋,她站在原地等待。排队买冰淇淋的队伍很长,年轻的女孩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没留意到自己的小姐在一边的长椅上脸色开始变得不对劲。Ruth发情了,慌乱之下她站了起来找一个地方藏身,然后她慌不择路地拐进了一个小巷里。

 

上天开了个残酷的玩笑,让Sebastian Shaw,一个Alpha,此刻路过了小巷口。

 

Shaw是一个让整个纽约听到他的名字都会绷直背脊的人,据说有母亲拿他的名字来吓唬哭闹的孩子。叛逆期的年轻人带着崇拜而惊怯的笑意谈论着那些关于他的轶事,胸怀正气的人则对他咬牙切齿。当然,后者在这个世界上近乎绝迹。

 

而这个被人口舌相传为靡菲斯托的黑道大亨,真人其实风度翩翩、举止得体。他脸色总是挂着一抹有慈悲意味的自信微笑,那天在法庭上也是如此。他居然可以信手把所有确凿的不利证据悉数推翻,让所有人对他的憎恶和怀疑动摇。在他舌灿莲花、从容端然的自我辩护下,台下一众义愤填膺的观众反而显得浮躁滑稽,原告席上的Erik反而像个负气的毛头小子。

 

庭审结束后,他在媒体和围观群众的簇拥下对着Erik胜利者的微笑,语气像个和颜悦色的师长一样吐出一句德语:“Gesetze sind wie Würste,man sollte besser nicht dabei sein,wenn siegemacht warden.”

 

旁听席上的Azazel很郁闷,骂道:“有文化了不起啊……”接着他连忙转过头来小声问Emma:“他说的是个啥?”

 

“那是俾斯麦的一句箴言。”Emma冷淡地回答:“意思是:‘法律就像香肠,最好别管它是怎么做出来的’。”

 

待到对手和旁观者们都散去以后,Erik的手指紧紧地揪住了一边墙壁上的一幅画框边沿。木头上的阳刻花纹硌得他手心隐隐发痛。他恨这是现实,不是传说里的故事,然而就算是传说,他也不会是参孙,在最后的时刻寻回力量和敌人的千军万马同归于尽。墙壁地板天花板都在毫无同情心地看着他,他想毁灭它们,可是他做不到。再多的怨恨再多的怒火也无法将时空扭转,这就是哀叹和抱怨也不能使之变得如愿的人生。这不公平,且太没人情味,可现实就是这样,没人能够选择。

 

太阳隔着窗帘照耀着,像某个古战场上漂泊的热烈亡魂,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来窥探人间。窗帘边缘布满镂空花纹,有几处已经破损了,阳光把这些残花败柳的焦黄色影子投射在床褥上,像一张泛黄的照片,里面挤满了作古的影像。Erik趴在Charles的手边睡着了,他戴着婚戒的那只手握着Charles苍白的手指,把自己的脑袋枕在上面。寂静的房间里只有仪器发出的轻响,在那里摇摇晃晃,像冰柱融化的水滴声。

 

他梦见自己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和平常一样把手插在裤兜里,神情冷漠地穿过街角的月季篱笆绕着公园散步。那段时间他有很严重的焦虑症,每天把五花八门的药往嘴里塞,却根本无济于事。他匆匆地迈步走过开着粉白色小花的花圃,远处的天空蓝澄澄像一汪雪水,婆娑树影上悬挂着几只风筝。

 

一帮小男孩嬉笑着跑了过来在他面前停下,一个孩子握着一瓶罐装饮料,有些羞怯地问:“请问,你可以帮我打开这个吗?”

 

Erik愣了愣,接着他一言不发地帮男孩扭开了易拉罐拉环。男孩欢呼着感谢了几句,然后心满意足地握着饮料和伙伴们跑开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Erik不禁恍惚了——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他再年轻几年,和他们一样大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和他们一起玩了?也许他们可以一起长大,成为好朋友,一起上学,一起勾肩搭背地放学回家,一起去做坏事,去烧街角老猫的尾巴,去扎某个面目可憎的邻居的车胎,坏事顺利完成后彼此击掌庆贺。

 

那些他在乎的人,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妹妹,全部都离开了。他竖起浑身的铜墙铁壁来抵抗来自的外界的冷漠和恶意。他一直告诉自己:“我不需要任何人。”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就会活不下去。

 

然而纵然再皮糙肉厚的人,也无从抵抗那无可动摇、恒久如斯的孤独。

 

夹着植物香气的风迎面吹来,他惘然地笑了。在树叶间隙里落下来的细碎光影间,那些孩子的踪影早已不见,而留在原地已经长大的他,此刻仍旧是独身一人。

 

 

一只鸟轻轻地掠过窗外,从窗帘的缝隙间看过去似乎是只白鸟。鸟的影子掠过的Charles沉睡的面容,他长长的睫毛突然动了动睁了开来,那双蓝色的眼眸在弥蒙的光晕里宛如月亮上的水滴。

 

“Raven,帮我拉开窗帘好吗?”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声音低微却宁和地说道:“我想看看今天的太阳。”

 

Raven在眼里绷了十几个小时的泪意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她缴械投降一样在Charles面前哭了起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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