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 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EC】【皇家赌场AU】诸神与群魔(六)

本章有老万和Magda的黑历史,慎

 

【Chapter 6】

You'll never know how I watched you from the shadows as a child.

 

Erik在眩晕和痛楚间沉浮,像只潜游深海太久而目盲的鱼,只能用其余的感官来领会冰冷水流的起伏。空气在狠命地吻他的伤口,吻中有冷冰冰的小牙齿。心跳因为失血过多而加速,死命地叩击他的胸膛,像个被关在牢房里快饿得发疯的囚犯。

 

这些身体的抗议在告诉他,他现在断了两根肋骨,流了太多血,前臂肌肉拉伤。他们为了把那枚芯片挖出来而拿小刀划开了他的手腕。

 

他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阵流水声,应该是个水车,不远处也有水滴落下的声响,非常轻盈,像是不指望得到回应的叹息。他勉力睁开眼看了一眼,只见面前是一间黑魆魆的农场屋子,破损的屋顶无法保护屋中的黑暗免于月光侵袭。月亮从破洞后探出了半边脸,她的目光中充满了对人世间温柔的无动于衷。

 

眩晕再次袭来,眼前这一幕幽暗的景象又被拉上的眼帘遮盖了。他隐约听见“哈利路亚”的歌声,因为地方偏远,所以收音机信号不好,歌声也断断续续的,像是被人拿枪逼迫着唱出来一样。歌词讲述了《圣经》中的故事:受上帝之命成为以色列君王的大卫在一次追逐撒旦的途中,撒旦化作了一只鸟飞过屋顶的屏风。大卫向它射箭,不料却击碎了屏风,因而看见了屏风后正在沐浴的拔示巴,并且被她惊人的美貌和反射着月色清辉的迷人胴体彻底迷住。

 

因为这没有前因后果的爱欲,他犯下连上帝也无法宽宥的罪孽,将自己的血裔引入了世代不息的灾妄中。

 

“她打破了你的宝座,割断了你的头发。

‘哈利路亚’,在她的抚慰下你叹道。”

 

他踏着这一道没有出口的迷宫,一路深入。四面八方除了拔地而起的墓碑以外什么都没有,乌鸦的羽翼是残忍的黑色,密密麻麻地在空中盘桓,像是被死神沾满墨水的手指拂过而烙下的死亡瘢痂。墓碑上的那些名字他都认识,最开始的是他的父母,他们两人的墓碑并列着,坟前只放着一束枯萎的虎斑百合。只有就是无尽的凯尔特十字架,那些都是出现在暗杀名单上的名字。路过一些坟头的时候,他知道里面是空的,因为那样的事故不可能留下尸体。

 

他越过拥挤的坟堆,来到这片荒原的尽头,推开了一扇门。门后,Charles拉开了浴帘,他的身体上凝结着沐浴后的水珠,皮肤像石蜡,玛瑙色泽的晨曦化作丝缕不绝的蜜与奶流过他身上那片丰饶的应许之地。他眼中有一片被抛荒的大海,那无垠的蔚蓝像永生一样令人迷失,只一眼就把人彻底石化。

 

——概率论失去作用了,因为大卫邂逅月光下沐浴的拔示巴,是芸芸众生中万分之一的偶然。而爱上她,更是偶然之中的偶然。可是万能的主也阻止不了它的发生,因为它是不确定中的笃定。一个人必然会在偶然中爱上另一个人的,就像他必然会在时间尽头死去。

 

“也许真的有天主在上,而我曾学会的爱,却是如何去伤害那个被我爱上的人。

你根本听不到夜晚的哭泣声,也看不到见识了光明的某人,只有冰冷的、破碎的,哈利路亚。”

 

一桶冷水泼了过来,歌声和那双蓝眼睛的凝视都戛然而止。Erik大口喘着气猛然惊醒,眼前的景象是在明晰不过的绝境——他被绑在农场正中央的水池里的一个转轮上,水面反射着一只光裸灯泡的刺目光线,像是这一池散发着腐臭的水在对他发出寒冷刺骨的窃笑。Shaw和他的手下们站在岸上,昏暗的光影让他们的脸色看起来像在墓穴里泛黄的骷髅。

 

这里听不见海浪声,只偶尔传来一两声夜枭的悲鸣,想必离小镇很远了。

 

“晚上好,Lehnsherr先生。或者说,你更喜欢‘007’这个称呼?”Shaw开口了,他咧嘴露出一个笑容,一个浮夸得不怀好意的微笑。“你不要紧张,我们已经给你进行了适当的急救,所以暂时你不会死的——在你把账户密码给我们之前。”

 

他一边说,一边像是为了衬托Erik如今的处境多么艰难一样,在一架胡桃木小桌边坐了下来,端起了桌上的一杯鸡尾酒朝Erik晃了晃。

 

Erik看着他,露出一个无声的嗤笑。“SebastianShaw,我还以为你会有更高明的威胁。”他说:“如果我下了地狱,我会在那里等你的,因为我相信不久以后你也同样会下来。而到时候,我绝不会好好招待你。”

 

听到他的话,Shaw的面部肌肉难以察觉地抽搐了一下。毫无疑问,Erik击中了他的痛处。

 

“Lehnsherr先生,我不明白,这样垂死挣扎对你有什么好处呢?”Shaw的语气很通情达理地阐述:“而且,我不认为你会忍心让那样一个年轻、迷人的先生和你一起下地狱的。”

 

他话音落下,就像是为了应和他的呼唤而扑来的猛兽一样,一声痛苦的惨叫骤然从门后那道漆黑的长廊深处响起,犁铧一样在宁静的夜色划出道道血腥四溢的伤口。Erik猛然一惊,他的冷静被那声惨叫陡然震碎。他听出来了,那是Charles的声音。在他的印象中,那个总是平静微笑、就算受苦也只是咬紧嘴唇的Charles是不可能发出这种声音的。

 

Shaw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他扭头向惨叫声来源瞥了一眼,再以一副胜利者的神气看向Erik。Erik讨厌他这副好像一切都逃不出他掌控的表情,他总是乐于和露出这种表情的人作对。于是他向朝Shaw吐口水一样说道:“你如意算盘打过头了。”

 

Shaw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朝一边站在一个操纵杆边上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把杯中的酒缓缓侵入水池里。“希望你享受这酒的味道。”他说道。

 

已经生锈的操纵杆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转动了起来。轮盘跟着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一起转动,Erik感到身体在一点点浸入水中。凌晨的水冷得令人发抖,他趁着身体还没完全没入水中的时候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铜绿色的水拂过他的眼眸,他被吞进了水底那片寒冷无光而且没有空气的世界。迎面而来的是一张苍白的头骨,被绑在另一个轮盘上时日已多,骨架上爬满了鲜绿的藻类,空洞的眼窝正凝视着幽暗难测的水底。起伏的水藻像童年噩梦中从暗处伸来的柔弱无骨的手,它们的爱抚比冥界的永夜还要冰凉。

 

时间在流逝,Erik听见耳边一串默默的水流声,抬头可以看见破洞百出的天花板,月亮被染成了半透明的绿色,一滴水从她的边缘滴落,在水面掀起些微扭曲。

 

肺里储存的氧气渐渐被榨干,寒冷凌迟着他的感官。无形的女妖在水中扼住了他的咽喉,他一睁眼就能在她那血红的眼眸中看见那片拥挤的坟地。那片漫长的丧曲,以他父母的坟头作为起点,以他自己的墓碑作为休止符。

 

 

 

孩子们在小巷尽头玩着花火,夜晚带来的浓雾挤满大街小巷,花火在白色迷津深处偶然亮起又熄灭,伴随着孩童疏疏落落的笑声,却魔幻气息全无。穿越这片雾,看到的也不过是另一个了无生趣的现实景观。James Howlett把手插在口袋里,踏着伦敦夜晚的凉意走进了一间小酒吧。他胡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钞票,对酒保说道:“能买多少威士忌就来多少。”

 

他坐在吧台边缘点起了一支雪茄,却因为失手而几次都没点燃。这点小失利让他感到十分不痛快,于是他粗鲁地把这支雪茄扔进了一旁的烟灰缸里。

 

这时候,他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好久不见,Logan。”

 

Logan扭过头来,看见Moira MacTaggert正站在他身后。她没有带任何人来,只是穿着一件大衣,带着鸭舌帽。帽檐拉得很低,大衣领竖了起来,正好遮住她的脸。

 

“好久不见,女士。”Logan回应道,把头转了回来,接过了酒保递来的威士忌。

 

Moira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视线越过风衣领口环顾了一下四周,漫不经心地问:“这么晚了,一个人来买醉?”

 

“你的话有点毛病。”Logan啜饮了一口酒,“就是要在晚上才来喝酒。”

 

Moira笑了一声:“没错,是我疏忽了。我不能停留太久,东西都在这儿了?”

 

Logan没有回答她,而是竖起一只大拇指,朝烟灰缸指了指。Moira立刻会意,她小心翼翼地把烟灰缸里那只没点燃的雪茄捡了出来,打开自己的背包扔了进去。

 

“多谢,祝你好运。”Moira对他说道。

 

“也祝你好运,小妞。”

 

Moira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就走出了酒吧,她扣紧了大衣扣子,确保不会有人看见她的脸。接着,她把背包握紧了,迈步走进伦敦夜晚亦真亦幻的街景中。这一片迷雾两壁是湿漉漉的砖墙,像是个泪眼婆娑等着战争结束的老妪。可Moira很清楚,战争不会结束。对世界来说战争是断断续续的,可对他们这些情报员而言,战争是持续的——从头到尾,只有一场战争。

 

她一脚迈进了这片苍白的森林里,雾的触感像鬼魂一样丝滑轻软,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它根本无法抓住。Moira想起小时候等父亲从东柏林回来那天,也是起了这么大的雾。一辆车的轮廓在其中慢慢浮现,黑色的、灵柩般的车,那种颜色之中有种静定的坚守,像是随时迎候万物都难逃一死的宿命。她看见它,脸上露出期盼的笑容。可从车上走下来的不是父亲,而是另一个人,爱伦坡笔下的人类共有的高贵亲戚。

 

他们告诉她,她的父亲行踪暴露了。在最后关头,他选择了咬开香烟滤嘴中装了毒药的安瓿瓶。

 

她想,这就是为什么她始终无法从个人情感上认可Erik Lehnsherr。确切地说,她讨厌他的作风。那种随时可以抛弃自己的作风,令她想起她至今都在怨恨的父亲。她打心里憎恨这些把自己当成一件武器,甚至用命来祭奠理想的人。就像在中东出外勤的时候看到的那些让别人给自己的殉教行为陪葬的狂人。她一面觉得他们很可悲,他们自以为轰轰烈烈的牺牲其实像蝼蚁一样毫无意义,不过是增添了别人对于被洗脑的疯子的谈资。一面,她又感到一个十分恶心却又无法忽略的事实——他们自己的意识形态与此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不也一样,是把献身当作归宿一样趋之若鹜的可怜虫吗?

 

雾气像只老狮子,顶着一头如雪的鬃毛在街巷里踅来踅去,这匹狮子风华不再,牙齿掉了个精光,爪子也秃了。它的足迹给这片南伦敦的街区染上衰颓的灰色,哀叹不再复返的帝国荣光。

 

Moira听到背后传来的脚步声,她警觉地往地上瞟了一眼,只见一个人影被路灯抻长了黏在她脚边。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地继续走,道路两边种满了悬铃木,在夜风里沙沙作响,除此之外,天地万物都屏息凝神,静待一场血案发生。

 

那个影子往前挪了一大步,有点太快了。Moira知道对方待要发难,她扎开步子稳住了下盘,曲起左臂握紧了拳头,另一只手握住拳头猛地往后一推,胳膊肘砸中了袭击者的腹部。但是对方不慌不忙地抓住了她挂在左肩上的背包,接着传来一声轻响,肩带被割断了。对方抓住背包时候,Moira把在胸腔里酝酿已久的尖叫喊了出来。来人愣了一下,选择了转身就跑,接着他很快就消失在了小巷尽头。

 

Moira看着他的影子不见了,才竖起手指摁住了耳朵上的耳麦:“上钩了,Warren,你该随时准备了。”

 

耳机那头的Warren吹了一声口哨:“主管,世界欠你一座奥斯卡。”

 

“工作时间不要讲没意义的笑话。”Moira回答说,迈步往前走,四下一片安静,只有偶尔掠过的风声钻进树叶里,“等他们启动了那个移动硬盘,你们要立刻锁定他的位置。如果不能活捉就动手,决不能留活口,不能把事闹大。”

 

“知道了,主管。”Warren愉快地回答,接着他们切断了通讯。然后小巷就彻底安静下来了。

 

——看来推断是对的,Howlett总监的判断也是对的。Moira想。Alex走后,她一直在思考一个细节:为什么Scott Summers在公司邮箱把纸质证据和拷贝了文件的硬盘寄给了Alex,逃亡路上却把电话打给了Logan?她查了掩护公司的地址,发现那里离警署并不近。那么,他这个电话用意何在?

 

直到过了一段时间,Moira才想通:Scott在声东击西。如果他掌握了要命的情报,在后续调查中揭示他出事前联系了Logan。那么,如果她是这个情报的利益相关方,就必然派人去盯紧Logan。这样他们不会想到,Scott把证据寄给了另一个人。

 

于是Moira让Ororo联系上了Logan,叫他注意自己周围的动静。很快Logan就又找到了她们,他说他觉得自己被监视了。于是Moira才想出了这个计策:既然对方误会Logan掌握了什么,那么不妨利用这一点。让Logan用一个老套的情报传递方式,把硬盘夹在雪茄里交给Moira。监视人员一定会认为Logan终于坐不住了,想要把风声放出去,势必来抢走Moira手中的移动硬盘。而事实上,那个硬盘里没有什么情报,只有一张Bruce Springsteen的精选集,以及种植在里面的病毒。一旦硬盘被启动,那么Warren那边就马上能够锁定它的位置。

 

Moira并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否可行,甚至还有可能打草惊蛇,把Logan置于一个危险的境地。但是她必须这么做,只有这样才能找到线索。否则现在死了一个Scott Summers,将来随着机密发酵,还会死去更多的人。

 

 

 

回到水面以后,Erik呛出几口水来,急遽地呼吸着久违的空气。他浑身湿透,像只狼狈的落汤鸡。嘴唇被冻得发紫,身体也难以自制地打着寒颤。

 

“Lehnsherr先生,这一次你在底下呆了有足足五分钟。”Shaw看了一眼手中的秒表,啧啧惊叹:“已经快要达到人类极限了。”

 

作为他平静话语的背景音,农场另一端传来了Charles隐隐约约的尖叫和哭喊。Shaw朝走廊抛去一个戏剧化的同情目光,然后迅速地把视线移回了Erik身上。Erik注意到,其实他也并不轻松,这样的气温下他额头竟然冒出了汗水。

 

“快把密码说出来吧,趁现在他还能留个全尸。”Shaw看着他,做出一副退让的样子:“至少,我们事后会让他活下来。”

 

Erik在寒冷和虚弱中喘着气,他的水珠顺着他赤裸的上半身不住滴落,掉进脚下水面上他的倒影里。在这样微弱的灯光里,他的眼睛像一对上了罩光漆的翡翠,散发出一种对痛楚感到百无聊赖的麻木。在印度洋马来群岛,有一种箭毒木,被称为见血封喉。它们除了杀戮和掠食毫无长处,渗出的血液毒性堪比经过萃炼的颠茄精华,绿得像作为它们猎场的那片原始森林。Erik的眼睛就像它们的血。

 

Shaw失望地摇了摇头,但他没放弃最后的劝说,“Erik,让这么鲜活的一条生命因你而死,你忍心吗?”

 

“做我搭档的前提条件是,别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会妨碍任务的恩惠和怜悯。”Erik漠然地回答。

 

这个时候,一个熟人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出口。Emma Frost换下了那身礼服,穿上了一套白色商务装。她玩味地看着Erik,一言不发地玩着手里的一段绳索。绳子上沾着斑驳的血迹,她把它缠在自己纤细漂亮的手指间,用一把小刀反复地割着它。

 

Erik心下一动,但表情没有任何波澜。

 

Shaw似乎很惊讶:“Emma,甜心,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围观维多利亚风格的酷刑。”Emma眨了眨眼,回答:“‘那位先生’的人在等你回话呢,亲爱的。”

 

她的话让Shaw顿时脸色苍白,但他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惊慌,语气轻柔地说:“回去休息吧,我的女孩,你不该看这种场面。”

 

Emma俏皮地眨了眨眼,回答:“知道了,你真小气。”说完,她转身消失在了走廊的阴影里。

 

Shaw继续回来对付Erik:“Lehnsherr先生,我没想到你这么迷恋水底风光。那这次我让你在下面呆个够,顺便让你脑袋清醒清醒。”

 

而出乎他意料的,Erik抬头对他露出一抹冷笑——坚不可摧又寒意森森的,无机质的笑容。

 

“Sebastian Shaw,我在想,作为赠别礼物,我该送你什么好?”他说道:“不如,我送你一份濒死的体验吧,给你足够的时间,去品尝这最后的绝望。”

 

听到他的话,Shaw的眼中闪现一道怒火。他阴沉而冰冷地看着Erik,嘴角的肌肉因为嗜血的兴奋而微微抽动,之前的假面碎了一地。“只可惜MI6没教你们该好好做人。”说完,他向操纵轮盘的人使了个眼色。

 

轮子嘎吱嘎吱地转动了起来,Erik感到自己的身体又渐渐地往水里沉了进去。而他只是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目光里闪烁着见血封喉的绿色磷火。

 

“MI6确实没教会我怎么做人,但他们教会了我怎么成为一件武器。所以,我会见证你们惨叫着死去。”Erik缓缓地说:“但是在那之前,我想洗脸提个神。”

 

话语落下,他就那样定定地看着Shaw,直到他的脑袋完全浸入了水里。

 

寒冷和窒息又吞没了他,Erik转动起两边的手腕,他发现绑住右边手腕的绳子果然被割开了一个口子。他咬牙使劲,手腕转动着寻找突破口,粗糙的绳索磨破了皮肤,血液在水中弥漫开来。他忍着钻心的疼痛,右手终于挣脱了绳索。

 

接着他把手插进裤裆里,摸索了几下以后终于摸到了那把格洛克——幸好他在去赌场前重新佩戴上了枪。他把枪抽了出来,摁动几下扳机打开保险。接着就是水下世界死般的寂静,他努力在窒息感和寒冷中保持意识清醒。很快,他听见背后的转轮传来了摩擦声。

 

Shaw原本在桌边坐下打开了桌子上的收音机,瓦格纳的《神火》传了出来,掩盖住了齿轮转动的锈蚀声响。他低下头摁着鼻梁,思量该怎样从Erik Lehnsherr口中套出那个生死攸关的密码。突然间响起了石破天惊的一声枪响,他悚然一惊,转头去看。但就在那一瞬,一颗子弹在他膝盖上钻出一个血窟窿。他身体一翻从椅子上跌落了下来,头发凌乱地散落在额头上,透过头发间隙,他看见几道火光闪现,枪声响起,然后他的手下全部倒了下来。

 

而《神火》才刚放到第二十个音符。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之间他的手下全部死不瞑目地倒在地上,额头赫然一个血红的弹孔。Erik踩着自己身上滴落的水上了岸,像个午夜前来索命的水鬼。他用枪指着Shaw的脑袋,问:“Charles Xavier在哪里?”

 

Shaw捂住受伤的膝盖,勉强地挂上一个笑容,回答:“这会估计已经没气了。”

 

Erik眯起眼睛,迅速地朝Shaw的另一条腿也开了一枪,Shaw发出一声痛叫,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脑袋却被冰冷的枪管顶到了地上。

 

“Charles Xavier在哪里?”Erik又问了一遍。

 

Shaw停止了疼痛引起的抽搐,他沉默了一会,接着转头看向Erik,目光里带着无尽的讥嘲。

 

“Erik Lehnsherr,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比活着的你更可悲了。”他说道。

 

Erik皱起眉头,枪声响起,脑浆混着鲜血喷洒在了那张桃花心木桌的桌角上。而乐曲依旧在我行我素地鸣唱,毕竟当下的一切都和它无关。

 

他站了起来,残破的屋子和清寒的月色,还有遍地的鲜血,在他视野里搅成了一团。Erik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那处凹陷表明他的肋骨断了,而且他猜它们的碎片插进了什么内脏里。他的肩膀在流血,血顺着胳膊滑在地上那滩水渍里,晕开凄艳的粉彩。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十分清醒地感触到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混乱,一阵嗡鸣贴着鼓膜发出扰人的耳语。他支撑着站起来,跑出了走廊,可是他突然发现走廊上守卫已经倒了下去。黑暗压迫着他的视网膜,近乎要压出淤血,传递来一股恐怖的重压,足以把此地徘徊的幽灵全部碾成齑粉。

 

他踉踉跄跄往前走,景象已经在眼中成了一团糟的浆糊,四面墙壁在渗进来的月色里跳起踢踏舞。他身体一歪倒了下去,在最后的视野里,他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不是穿白色的Emma Frost。

 

 

 

噩梦的触感令他想起墨西哥那些潮湿闷热的日子,街道被没完没了的雨水冲刷的闪闪发光,像一片片刀片。墨西哥那次任务他为了接近刺杀对象而勾引了那人的女秘书,她养了一只母猫,在蓊郁阴湿的垂兰叶片下发出喵喵叫,还跑过来蹭Erik的手背。那个女人有着一头红发,她说她叫Magda,可Erik记不清她的姓氏了。

 

她是个单亲妈妈,有个正在念小学的女儿。实在是个天真的傻女人,她毫无防备地就让Erik偷走了身份识别卡。然后他打电话给酒店前台要了一人份的香槟,对她说自己出门有事。她问:“你会回来吗?”

 

Erik耸了耸肩,没有答话。打开门就走了。

 

那次刺杀并不成功。他失手了,不得不抽身撤退另寻良机。然而他回到酒店的时候却看到Warren在等他——Warren是Moira的参谋,在那次行动里负责掩护他。

 

“你不该把她卷进来的。”Warren叹了口气,说道。他侧过身子,露出身后的景象——Magda倒在床上,已经死去。她死前已经遭受了折磨,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好像还在等着Erik回来。

 

那次行动结束后,他又在某天遇到了她养的猫——已经沦落为流浪猫了。在这个玛咖和黑衣女人扎堆的街道上,圣母画像带着慈爱的街道凝视着臭水沟里一只死耗子。Erik看到那只猫,在它面前蹲了下去,它却突然龇牙咧嘴,跳起来抓伤了他的脸。

 

墨西哥的酒吧和红灯区挤成一团,面影在雨幕里饮泣自己的堕落。鸽子咕咕叫,翅膀脏得像几个月没戏的袜子。一个小孩蹲在角落里玩一个残忍的游戏——把蝴蝶的翅膀撕碎,看着可怜的昆虫在地上抽搐爬行。

 

蝴蝶碎裂的翅膀被冲散在雨里,一片片,美得像碎裂的琉璃。孩子咧嘴微笑,露出一口黄牙。而圣母只是含笑注视着这一切,她头顶的玫瑰因为太久无人更换而发黑枯萎。

 

Erik忍无可忍地冲上去揍了那个孩子一拳,发出的轻声闷响就像一抔水倾注在一片沙漠上。蝴蝶的碎片在雨里闪烁,淡蓝色的斑纹上,仿佛带有剧毒的霓虹灯色彩流转不息。他感到筋疲力尽,身体陷入了海市蜃楼深处的沙涡。上帝爱世人,却从不保护世人。人们说要彼此相爱,人们却从不彼此相爱。

 

突然间有人抓住了他挥出去的拳头,他醒了,看见一个清澈明晰的现实世界。窗外是一片蔓延的温吞绿荫,阳光也被染上了绿意,斑斑驳驳地落在床头抓住他的人脸上。那张面孔和他梦中带着枯萎玫瑰花环的圣母像重合了,但是他比她更胜一筹,因为他是活物。

 

“Erik,你一直在做噩梦。”Charles皱起眉头,看着他。“你要好好休息,医生说你伤得很重。”

 

Erik愣了一下,看见自己正躺在一张病床上,手臂上扎着吊水的针头。坐在他床头的Charles穿着医院的病服,脸色看起来却还不错。看来这里是间医院,装潢却比普通医院要华丽得多。一边的桌子上摆着一口洛可可风花瓶,里面装满了一大捧苹果花,粉白的花瓣上还凝结着露珠,散发出一股醉人的花香。

 

香味氤氲,像清澈的蜜酒,把周围的一切都渲染上一股暧昧恋情般的温暖。仿佛身处甜美忧伤的夏日黄昏,不远处爱尔兰男孩吹奏着“伦敦德里小调”:我心中怀着美好的愿望,像苹果花在树枝上摇荡。它飘落在你温柔的胸膛,把它当作我的家……

 

而Charles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联想:“这里是意大利,我们在科莫湖边的一间疗养院里。”

 

Erik怔忪了一下,皱起眉头看着他。

 

“我知道你很困惑。”Charles耸了耸肩:“我也同样困惑……我醒来的时候就被你们的人救了。但是详细情况我了解的不多,你的上司应该会告诉你的。”说完,他握住Erik的手,弯起嘴唇朝他露出一个无比温柔的微笑:“我们都活了下来,真是太好了。”

 

这次,Erik没有躲开他,他仰起头看着Charles,绿眼睛里流露出一种难得的温情。

 

“Erik,你休息一会吧。”Charles说道,动作轻柔地替他把滚落的毛毯盖回了身上。“医生说你需要休息。”

 

Erik躺在床上看了他一会,在洒进窗户的阳光照耀下,Charles看上去如此动人。在噩梦的尽头看见他,就像坐车穿越了一条漫长漆黑的隧道,被出口漫天匝地的勿忘我花海包围。Erik总是认为,美丽的东西都是短暂的,美与消逝互为因果。但是在Charles身上,他看见了永恒。

 

——而这样一个人,他爱着自己。Erik几乎不敢置信,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爱的。

 

慢慢地他又睡着了,他睡得很踏实,没有再做乱七八糟的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光线依旧充足,Charles坐在床边翻着一本莎士比亚,窗台上的苹果花低垂下来,花瓣几乎要吻上他雪白的后颈。

 

Erik想起苹果花一个忧愁的典故:叶芝和毛特冈。在他们初次见面十二个春秋后,诗人依旧忘不了她穿着白色连衣裙去修剪花瓶里的苹果花枝的样子。他把这一幕写进了诗里:

 

——“花已暗淡,她摘下暗淡的花,

在飞蛾的时节,把它藏在怀里。”

 

他目光一转,在花瓶边看见一只蓝色的纸鹤。他皱起了眉头,恍然感觉这片澄澈的花香里掺进了一丝濒死玫瑰的吐息。

 

Charles没察觉到他醒来了,而是继续在看着书,Erik也乐得盯着他看。但如果他稍微把注意力从Charles的脸上放开一点,就会发现对方手中的书一页都没翻过。

 

就这样过了一会,病房门口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Erik转头一看,发现Moira进来了,他身后跟着不苟言笑的Munroe小姐。

 

Erik立刻感到一阵头痛,他可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要应付Moira这个难缠的女人。

 

而他的上司毫不客气对Charles说道:“Xavier先生,麻烦你出去一会。”Charles礼貌地应许了,出门的时候还转头担忧地看了Erik一眼。在他离开之后,Ororo关上了病房的门,Moira则在Charles之前坐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有人把Shaw他们那批人杀光了。”Moira一上来就点明了主旨:“除了Emma Frost,在事发前五分钟她离开了那间农场,因此逃过了一劫。”

 

“她是CIA。”Erik说道:“虽然不清楚她的目的,但是她帮了我几次忙。”

 

Moira撇了撇嘴:“我知道,美国人给她的任务是深入幽灵党内部。”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有点嘲弄Erik的意思,“我们在农场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Charles Xavier和你——Erik,你看到了杀手的样子吗?”

 

Erik抿起嘴唇,想起了临昏迷前看到的那个影子——黑色的影子,来人大概穿着黑风衣或者黑西装……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我只看到了一个影子。”

 

Moira沉默了,她抱起胳膊站了起来,沉思着看向了窗外。这时候,Erik突然想起了要紧的事来:“Hank McCoy有问题。”

 

“什么?”Moira转过头来,飞速地问:“何出此言?”

 

“我看穿了Shaw的诈唬动作,这一点Hank McCoy是知情的。但是,Shaw居然发现了这一点,在接下来的赌局里利用这个动作让我在没有胜算的牌局里跟注。”

 

“也可能是对方想要让我们这么想。”Moira抬起唇角,微笑着看向Erik:“如果Hank有问题,那他有成千上万个对你下手的机会,不至于让Shaw那边陷入这样的僵局。但是我会注意他的。我要回伦敦了,好好养伤吧。”说完,她毫不拖泥带水地就走了。

 

Erik苦笑着看着Moira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过了好一会,暮色开始浓郁了起来。微风捎来湖水的气息,这股微凉潮湿的湖水呢喃,让人错觉快要下雨。Erik看着窗台上的纸鹤,把它拿了下来,放在手里把玩起来。

 

一股食物的香气传来,Charles端着餐盘走进了房间。托盘上放着龙虾面和奶油浓汤,散发出扑鼻的香味。Charles把餐盘放在床上进餐用的小桌上,说道:“吃吧,我已经吃过了。”

 

而Erik没有说话,他斜倚着墙壁,目光落在了Charles的身上。

 

在他的注视下,Charles有些脸红了。于是他掩饰一样拿过那本莎士比亚再度看了起来。

 

“Charles,我觉得我们该好好谈谈。”Erik开口说道。

 

Charles放下了书,问:“谈论什么?”

 

“Charles,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Erik直白地点明了:“想必你也很清楚,我是为国家工作的情报员。我杀过很多人,日子过得不得安生。你见识过我是怎么折磨他们的了。”

 

Charles沉默了一会,他们对视着。窗台那捧花散发出幽幽花香。

 

“我知道。”Charles深吸一口气,回答道,语气诚恳而真挚:“Erik,人生应当是用来寻找快乐而不是用来寻找痛苦的。我想要你快乐,因为……因为我爱你。我不管你过去是什么,或者曾经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看得出,你现在并不快乐。我想给你一个未来,一个自由的、光明的未来。”他说着,垂下眼眸,舔了舔嘴唇。“为了人生中那些片刻的幸福,我们总是要承受漫长的痛苦作为代价。但是,为了幸福所付出的一切代价都是值得的。Erik,以后你的痛苦不会再是你自己承担了。有个人会在这里,保护你,爱你,尊重你。共享你的黑暗,也和你共享他的幸福。”

 

“Charles……”Erik深深地看着他,目光里有着无尽的踟蹰,“也许你会发现,我根本配不上你。”

 

“不,Erik,我没你想的那么高贵。”Charles说着,低头看了一眼Erik手中蓝色的小鸟,表情十分平静:“你想知道我的过去吗?”

 

Erik犹疑地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Charles露出一抹浅笑,娓娓道来:“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然后我的母亲再嫁,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刚开始的时候,我很喜欢他。因为他很慈祥,而且非常温和,不像我生父那么严厉。但是后来……我发现他看着我的眼神不对劲。我开始感到恐惧,我不敢对妈妈说,因为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的时候,表情是那么地……幸福。我不想因为我而打破她的幸福。”

 

“几年以后,妈妈去世了。她死于一场事故,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有一口气,但到底还是没能抢救回来。表面上说是事故,但我很清楚,那是谋杀……我的继父谋杀了她。该死,如果我早点告诉她,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但是我知道,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于是我谋划着逃跑。可是谁知道他早有准备,那天晚上,他强暴了我。”说到这里,Charles的表情一片木然,像是在讲别人的事。他垂下头,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后来,我被关在那栋房子里,像个玩具一样任他玩弄。我逃不出去,甚至没人接近那栋房子。我在纸飞机上写自己的地址和求救信息,把它从窗口扔出去。可是,根本不管用。”

 

“Charles,别说了。”Erik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但他浑若不觉,继续倾吐道:“我想过死,但是我不能死。我不能就这样把我的人生拱手让给他那样的人。直到后来,我人生中那段最灰暗无光的日子,有个傻小子不小心把球掉进了我的院子里。”

 

Erik浑身一震,露出了惊诧的表情看着他。

 

“他有一双灰绿色的眼睛,但也不算很绿。让我想起一种动物,就是南美洲森林里的美洲豹。被逼上绝路的君主。顶级掠食者、基石物种,可却快要灭绝。”

 

“美洲有些原始部落流行美洲豹的传说——美洲豹和食蚁兽一起玩一个游戏,把眼球摘下来当杂耍球抛。食蚁兽把眼球抛向天空,眼球不偏不倚地掉回了眼窝。轮到了美洲豹,它的眼球却被树梢挂住了。于是它瞎了。因此,食蚁兽找到了金刚鹦鹉,企求它用水给美洲豹做一双新的眼睛。从此以后,美洲豹就能够在夜间视物。”

 

“——你的眼睛像极了传说中水做的、可以夜间视物的双眼。”Charles脸上挂起一个哀伤却又快乐的微笑。“你每天来找我,给我讲那么多事。于是我决定活下去,我要逃出去,想要不隔着栅栏地看见你,想要拥抱你……但是,你后来走了。我理解你为什么要走。只是没来得及对你说清楚,我很感谢你。在那之后,我终于逃离了那间屋子,我遇到了很多人,那些经历了痛苦却仍旧打算活下去的人。这个世界要让人爱上并不容易,可是还有这么多人值得去爱,其中包括你。”Charles说道,伸手抚上了Erik的脸,轻轻拭去了Erik脸上的泪痕。他叹了口气,没有再言语。

 

Erik深吸了一口气,伸出一只胳膊来圈住了Charles的脖子,Charles顺从地把脸靠向他的胸膛。他们拥抱在了一起,一个阔别多年的,不隔着栅栏的拥抱。

 

“Charles,你说过,我们只有出生那一刻是完整的。”Erik压低了声音,缓慢地说:“我们会失去越来越多的灵魂。但是,我还剩下的那部分灵魂,只要你愿意,它就全是你的了。”

 

Charles没有回答,但是Erik知道他一定是应许了。这次他不会再跑开了,他不会再把Charles独自一人留在又黑又冷的地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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