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的嗓音是一列被截停的火车, 你的名字是俄罗斯漫长的国境线。

【EC】【ABO】Continued Story(十一)

关于这篇文里Omega养育的孩子对Omega的称呼,其实作者并不喜欢那种“Papa”或者“Daddy”的称呼。既然诞育生命之物被称为“母体”,那么Omega被称为“妈妈”和“母亲”是应当的,这一点和男女无关。而且“母亲”“父亲”在一个孩子的生命里应该是两个截然不同、不可以互相替代的角色。所以在文里双胞胎应该叫查查“妈妈”。


【第十一章】

Love yourself first.


雨一直在淅淅沥沥地下。假若这个城市是一篇故事的话,落在它字句间的冰冷雨水就是对故事里那些执迷的个体发出讪笑的第三人称。它们编织成没有出口的牢笼,泼溅到地上汇聚成一面又一面不肯倾吐善意谎言的镜子,用过分得残酷的诚实倒映出天空的污秽和阴暗。


窗口摆着一小盆水仙,连日的阴雨连绵让花朵无精打采地蔫着脑袋。公寓里回响着空旷的雨声,房门被开闭了一下,Raven打着哈欠打开了家里的灯,她转过身来正准备关上门的时候,冷不防出现在面前的身影吓得她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


——Erik Lehnsherr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他如同一尊被雨水淋湿的石像,浑身上下都被雨打湿了。他的头发不像Raven印象里那样总是一丝不苟,几缕额发落在脸颊边上滴着雨滴。


他看上去失魂落魄极了,像一块被雨水侵蚀的石像,浑身上下都散发这一股溺亡般的绝望气息。


他的眼睛让Raven震惊地后退了一步——她知道他迟早会找上门来,也许会摆出平日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来威逼她。Raven已经做好了万全的迎敌准备,只是没想到出现在她面前的Erik会是这个样子。


站在她对面的Erik的眼睛望向Raven,可是Raven却并没有丝毫受到注视的感觉——Erik视线里的压迫力消失了,变成一股虚无缥缈的冰冷和悲哀,像是极力地在空无一物的虚空里探寻某个人的样子。


“他在哪?”Erik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带着一股阴沉的喑哑,如同赍志而殁的幽灵。


“我觉得你问我也是白问。”Raven抱着手,望着Erik的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你现在才想着找他?之前Charles怀孕的时候、Anya夭折的时候,你人呢?别在这种时候来装苦情骗取别人的同情心了,Erik Lehnsherr。拥有的突然变成已失去的,让你不甘心吧?”


Erik涣散的目光里闪现一道怒火,他咬紧了牙关,灰绿色的眼睛里浮起了毁灭的深渊来。有一瞬间Raven在他那可怖的神情压迫下腿一阵发软——她还没见识过Erik面对敌人时真正的样子。


“Xavier小姐,你最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Charles现在在哪里?”Erik一字一句地问。


Raven冷笑了一声,她望着Erik的脸,眼神复杂而冷漠:“他当然还在这个地球上,你大可以去找他。但是世界这么大,他想躲你有多容易你自己清楚。只要他自己不愿意见你,你就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说最后几个单词的时候她已经带上了近乎是诅咒的语气,话语落毕,Raven深吸一口气,后退了几步用力地把门在Erik面前关上。


Erik望着在面前关上的门,那堵厚重的木板像是棺材板一样砸下来锁闭住了他。铺天盖地袭来的黑暗的重压近乎让他窒息。如果他不是Erik Lehnsherr,也许他会哭天抢地,会大吼大叫,会伸出拳头砸地板。可是,他做不到这些。他的痛苦无从发泄,他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内心丝毫的软弱。


雨水从树叶的边缘垂挂下来,水滴的跫音无济于事地掩盖着庭院里的寂静。Wanda和Pietro这两个孩子互相拥抱着睡了,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母亲。Pietro嘴里口齿不清地念着梦话“Mo……mommy……”Erik站在婴儿床前看着他们两个,他伸手去轻轻摸了摸女儿和儿子的脑袋。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父亲是如此地不称职,让自己的孩子这么小就要面对一个破碎的家庭。


Charles已经彻底走了,卧室里还遗留着他清香的气息。Erik甚至不愿意打开窗户,那会让Charles留下的最后的痕迹也散去。他晚上睡着后经常下意识地去摸身边的位置,却只摸到了床单的空冷,指缝里再也捕捉不到那个柔软的体温。


这几天他都没有去公司,而是不眠不休到处找Charles。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对Charles的了解是多么地浅薄,他不知道他有哪些朋友,哪些地方他可能会去。甚至在他消失以后Erik对他离开纽约的方式都毫无头绪。


Erik回到卧室里,床头柜上放着那封信。他第一次读完之后胸腔里穿刺而来的彻骨奇痛让他情不自禁地收紧了手指,因此把信纸揉成了一团。他连忙松开手把信纸铺开,上面却已经多了几道深刻的皱痕。


现在只要他走进这间房间,就总是会错觉Charles还坐在落地窗前看书,或者趴在书桌上打瞌睡,或者躺在床上织毛衣。但是现在翻遍每个角落都没有他了,他已经离去了。


一种骨子里传来的无力感击中了Erik,散发着深邃的冰冷的痛楚蛇一样顺着他的神经攀爬上来,在灵魂里扎出阵阵刺痛。


Erik正准备躺下休息一会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开了,门外传来Alex的声音:“打扰了,先生。请问我能进来吗?”


Erik皱了皱眉头,回答:“进来吧。”


Alex一只手推开了门,一只手抱着一个纸箱。在Erik疑惑的目光下,他把纸箱放在了床边。


“这些都是少爷留下来的。”Alex望着纸箱,语气轻缓地解释道:“这些是他从小到大的日记,还有做的一些笔记。他原本叫我把它们都烧掉,可是我觉得那样做的话就太可惜了。所以……我觉得还是把它们交给您,您看着办吧。”


说完,Alex轻呼一口气,在Erik的沉默里转身离开了。


Erik的目光过了很久以后才聚焦起来,他缓缓走到那个纸箱边上,伸出手颤抖着打开了纸箱盖子。


那一瞬间一样东西闯入了他的视线,他原本混沌的目光骤然间充满了锐利的错愕。那样东西铜铸的身躯像是一块掉进眼睛里的火星一样无情狠戾地灼伤了他。有那么一瞬间,Erik以为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和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临死前见到的自己梦想的投影同理。那天早上他亲手埋葬掉的执念又借尸还魂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仿佛被一颗陨石击中一样,在那短短的数秒内,Erik感到自己的灵魂在一块块溃散崩毁。他就那样和那枚铜铸的钥匙面面相觑了许久,直到清冷的月色透过雨丝弥漫进房间,濡湿了他的视网膜。


Erik的手缓缓伸过去,像是害怕自己的碰触会让它灰飞烟灭一样,先是轻轻地抓住了那把钥匙,在冰冷的触感实实在在地顺着指尖爬上来的刹那,他猛地一把攥住了它。钥匙坚硬的金属质感在皮肤上划出割伤般的疼痛,像是在冷笑着剖开他掌心那些昭示命理的纹路。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Erik喃喃念叨着,把钥匙握紧了贴在自己的胸膛上。然而它只是一块冰冷的金属,没有体温,要没有记忆,只是作为对往事的线索客观而孤立地存在在世界上。在这个万籁俱寂、一切都已经灰飞烟灭的夜晚,将Erik深埋在心中的那段美好而单纯的回忆切割成血肉模糊的碎片。


雨还在下,在雨幕里纽约通往外界的公路一下变得无比漫长,长到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


房间里的灯打开了,Erik像疯了一样不停翻找Charles在那一年写的日记。那些簌簌滑过的纸页像刀刃一样在视野里闪过一道道血光扇在他脸上。那些日期把他晃得眼花缭乱,漂亮的手写体书法里的字母一个个崩散,汇聚成一片荆棘的海洋。他在里面劈破斩浪,最后终于抓住了汹涌波涛间的那一根救命稻草——六年前那一天的日记。


那一天Charles一定遇到了什么意义非凡的事情,他的字写得没那么庄重了,还不停地出现单词拼写错误,感觉他心绪如潮下笔如飞。那股激荡的情绪透过这几页薄薄的纸穿透了整整六年的岁月,把一个人一生中能经历的所有痛楚的总和迎面甩到Erik的脸上。


——“当我察觉我爱上他的那一刻,狂喜和苦痛席卷了我的内心。是否人的挚爱之情总是伴随着痛楚?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人类是如此渺小的生物,一生都在对死亡和失去的阴影下惴惴不安地度日。可是这一瞬间的欢愉,竟然给了我无穷的勇气和慰藉让我去面对接下来这一生中所有的伤痛。”


Erik咬住了嘴唇,他的手指颤抖着几乎要在日记本上抓出几个窟窿来。泪水顺着脸颊滚落了下来,落在那遥远的时光浅岸上那已经离去的人书写的爱意上。他连忙把眼泪从书页上擦掉,像是怕它们会破坏玷污那一页薄脆的纸。


他捧着日记本难以自控地哭了起来,这漫长的几十年人生中,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泣过。皎洁的月光下飞舞着点点尘埃。他想起了自己在德国乡下度过的童年,夏夜的萤火朝着月亮飞去,它们不知道自己的渺小,所以没有悔憾地在接近梦境的途中死去。但人类的生存方式却又不幸得多,他们终究要背负着这份渺小的绝望,在深渊里仰望着遥远的月亮,渐渐地在年岁中沉沦寂灭。


作为一个被现实定义的下来的肉体凡胎,他无法逆转时间。天上下的雨发出兵器一样凶戾冷酷的声音,把世界砸成一片鲜血汇聚的海洋。


***


“那么,Charles,洗碗就交给你了!” Jubilation站在门口一边穿鞋一边回过头来对Charles喊道。她的声音总是充满了欢快,好像喜滋滋地要去参加什么节庆一样。


“嗯,路上小心。”Charles看着她微笑着点点了头。


女孩回过头来笑着对他行了一个敬礼一样的动作,然后蹦蹦跳跳地出门了。


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Charles垂下了头,目光落在桌子上的餐盘上——他和Jubilation总是猜拳决定谁做饭谁洗碗,不过在尝试了几次Charles做的晚餐后Jubilation就再也不愿意采取这种决策了。


他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开始收拾盘子,顺带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日程表。现在已经晚上八点了,一小时后要出门去给酒吧做清洁。今天晚上大概只能睡五六个小时,明天早上起来要先去报刊亭帮忙,然后要去餐馆当侍应生,下午要去帮人看孩子。晚上大概能复习一会……这样思忖着,Charles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连忙扶住桌子站了一会,过了很久以后视线才缓缓恢复了清明。


他如今的身体素质像是一个从贫民窟里出来的、一辈子都没吃过一顿饱饭的乞丐。当年被Marko毒打虐待、不给饭吃,导致他丧失了饥饿的感觉。可没想到这一点现在居然派上了用场。不得不说命运有的时候真是幽默得可怕。


他扶着椅背缓缓站直了身体,握着餐盘的手苍白干瘦,布满了伤痕。有些伤口已经快愈合了,有些却还凝着血痂。因为每天都要去刷盘子,所以他也懒得贴创口贴。刷盘子的动作是周而复始的一致,而水落在伤口上刺激般的酸痛却是崭新的,怎么也麻木不了。


Charles拧开了水龙头,蓝色的眼睛里一片茫然的空洞,像两片被挡在玻璃后的虚空。他眼神里空无一物,而外面的东西都渗透不进去,所有的倒影和映像都会被他眼中的虚空吞噬。


水潺潺地落了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Charles突然想起,忘了是他哪一岁的时候,他想要学做饭,可是刚拿起厨刀准备切水果的时候保姆就夺门而入抢走了他手中的东西。“我的少爷,你要吃什么告诉我们就行了,不要动这些东西,会伤到你的!”之后,保姆絮絮叨叨地教育道。


回想起往事,Charles的嘴角抿了起来。可是那个动作只是下意识地牵动嘴角的肌肉,那不是笑。


没有人会用那样黯淡的眼神微笑。


***


Erik撑着头,几乎要睡着了。盛夏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肩膀上激起一阵灼痛,然后他才想起来如今是夏天。


办公室的门打开,Erik听到一阵高跟鞋的声音,不禁抬起头来去看来人,只见Emma一只手叉着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脸嫌弃地开口发问:“你多少天没剃胡子了?门卫居然没把你拦下来。”


Erik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颔,摸到了一片刺手的胡须。他以前忙起来也经常忘记剃胡子,Charles有的时候会在睡觉前伸手去摸他的下巴,然后轻声提醒他:“你胡子好像长了。”


Charles的手心总是很温暖,柔软。他看Erik的眼神也是如此。有的时候早上起来Charles会帮Erik剃胡子,他认真起来会把脸凑得很近,蔚蓝的眼眸和温热的呼吸一起朝着Erik一起压迫而来,携着那股Omega的甜香。


Erik愣怔的思绪被Emma在面前晃动的手指打断,Emma用精神科医生研究病人的眼神凝视了他一会,才耸了耸肩:“看来还没病。”


说完,她把握在手里的文件袋扔到桌面上。“那一天离开纽约的所有航班我都查了个遍,没有你的小Omega的名字。”她一边说一边百无聊赖地翻动着纸页,“怎么,他的仆人就什么都没透露给你?”


Erik的表情沉了下来——Alex什么都不愿意说,还一副“大不了你解雇我”的无谓的样子。但是Wanda和Pietro又只有交给Alex照顾他才放心,而且如果解雇了Alex,和Charles的联系就彻底断了。所以Erik只能让他留下来。


“那天晚上出城的公交我都查了,但是并没有司机注意到脖子上缠着纱布的蓝眼睛Omega。”Emma继续汇报:“Erik,我觉得你应该在仔细搜搜纽约城,不排除他躲在城里的可能。”


“不会的。”Erik把头埋在手指间:“我已经把黑白两道的势力都动了,酬劳也加到了两百万美金。这几天纽约每个角落都被翻过了一遍,可是他就是蒸发了。”说最后几句话的时候他近乎咬牙切齿——Charles的妹妹在几天前就消失了,Hank McCoy也踪迹难觅。面对这样被动的局面他近乎是手足无措。


这些年下来Erik扳倒了一个又一个强大的对手,连Sebastian Shaw都被他打败了。在面对所有的困难和僵局时他都能做到游刃有余的冷静淡定。却万万没想到他会在自己的Omega这里吃亏。


Erik端过边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弥漫口腔,那浓烈的苦让他几乎要发起抖来。但是那股苦味也让他思绪慢慢平定下来。他双手交叉着搭在自己的鼻梁上慢慢滑了下去托住自己的下巴,思忖着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英美双国籍?”


Emma摊开手:“你自己老婆的事干嘛问我?”


Erik瞟了他一眼,继续埋首沉思。过了一会,他敛起了眉头,缓缓说道:“如果没在乘客名单里查到他的名字,那么他应该是用假身份出境的。虽然Xavier家在世界各地都有势力,但那也是我对其下手前的事了。假身份是没有办法在失去外援的情况下在当地立足的,伪造的签证也无法获得居留权。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Charles本身就有那个地方的国籍,他的假身份只是用来出境掩过我耳目而已。”


Emma听着,抱住了双臂,提醒:“可是这也只是你的推断,再说英国也很大,你不可能因为一个推理出来的假设就这样翻遍整个英国。”


Erik伸手摸了摸自己布满胡须的下巴,抬起眼睛对着Emma眨了眨,“不,不用翻遍整个英国。Charles离开我以后第一件事肯定是去考大学,那可是他的毕生夙愿。而且以他的水平,绝对不会是等闲的大学。再者,他的父亲Brian Xavier是牛津的毕业生,Charles又很崇敬他的父亲。所以我们把牛津当成主要目的地搜寻就可以了。”


Emma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你以前做事可没有这么武断,Erik。”


Erik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我现在已经被逼到别无他法了。”他低声说道,伸手摸了摸自己无名指上的婚戒。


***


快要新年了,可是Charles却毫无感觉,只有年末粘滞的寒冷困扰着他。为了省钱而不开暖气的后果就是患上了风寒。他怕咳嗽引发哮喘,于是吞了形形色色的止咳药。虽然没有咳嗽,但是低烧一直没有退下去。


合租的除了Jubilation Lee以外还有一个叫作Kurt Wagner的男孩。他是个瘦小却灵活的Beta,一个十分虔诚的基督徒,总是捏着个十字架神神叨叨。虽然他一直试图给Charles传教未遂,却并不影响那种他天真活泼的天性中对室友的关怀。今天早上看到Charles病恹恹的样子,他自告奋勇去替Charles工作,并且和Jubilation一起把Charles强行押回房间休息。


Charles醒来的时候看到桌面上摆着今天结算的工钱,被整齐地装在一张画着小十字架的信封里。旁边摆着一个不锈钢饭盒,Charles揭开盖子闻了闻,那是Jubilation炖的汤。


Charles想要笑,但是笑这个动作对现在的他而言实在是太过吃力了。他本来以为自己离开了Erik之后会痛哭一场,可现实却是他压根挤不出眼泪来。他像是一具已经失去了魂魄的躯体,就这样行尸走肉地活着。


Charles想要把汤放进微波炉里热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不住地颤抖,已经虚弱得无法握稳一碗汤了。


他轻叹一口气,站起来拉开窗帘望向窗外的夜空。从他的窗户向外望可以看到伊丽莎白塔。哥特式的尖顶上悬着被雾气掩映得暧昧不明的月亮。那一团孤高的白光像是要哭泣一样茕茕孑立在高空,显现出无与伦比的傲慢的美。Charles靠在窗台上,冰冷的玻璃紧贴着他的皮肤,空洞的蓝眼睛里没有任何事物的倒影。


此刻Jubilation正在酒吧里和同学聊天,聊到自己的室友,她轻叹一口气表示:“一个口音很奇怪的总是迷迷糊糊的Beta,还有一个很漂亮的Omega。”


“Omega?”她的同学露出了困惑的神色:“Omega到外面来租房子?”


“啊,没错。据说是和前夫关系破裂了所以从纽约跑到伦敦来,不过好像因为他妈妈是英国人的缘故,他的英语是相当标准的received pronunciation。我很喜欢听他说话,因为他语气很温柔又很礼貌,感觉有种上层社会的高贵教养呢。”


“但是一个Omega住在外面,感觉很危险啊?”


“没错,我都叫他不要老是打工到半夜才回来了,可是他不听,唉……不过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从来不发脾气,而且经常帮忙。而且,他真的很厉害,有的时候我上课听不懂的地方记下来回去问他,他都能解答出来!”


“那是个很好的室友了。”


“嗯,但是他有一点就是……我总觉得他的眼神很奇怪。”


“唔,怎么个奇怪法?”同学侧过头来问。


Jubilation拄着下巴思索了一会,目光望向窗外的伦敦夜空,恍然大悟一样拍了一下手掌,指着天空说道:“就像伦敦的天空一样,虽然一片蔚蓝很美丽,但是什么都没有。”她指着的伦敦夜空里一片漫漶的雾气,这样的夜晚里群星都隐没在了窅深的夜幕后。


一片空茫的夜空里,只悬挂着一轮高远的明月。那是这片空寂的天际上唯一的光亮,然而月亮离得实在太过遥远,散发出来的光芒亦无法给予任何慰藉。Charles的眼睛就像这片天空一样,铺满没有任何波澜起伏的虚空。他的眼睛是仿佛从未见过白昼一般的盲人的黯然。除了作为必要器官的客体存在以外,那双眼睛一无所有。


欧洲和美国相比,最大的不同大约就是空气里那股沉寂的清冷。历史悠久的土地上总是覆盖着过往的沉重,帝国斜阳的沧桑总是被风声的呼啸传递过来提醒人们生存下来就必须要付出衰老的代价。这是一个无聊却和平的时代,没有战争所以没有英雄,也没有传奇。事实上,无论在何时,奇迹都只会降临在很少的一部分人身上。芸芸众生不过被各自的命数牵引着前进,在平凡里沦亡,成为历史中某个被一笔带过的年代的背景。


入夜的街道流光溢彩,毕竟送走这一年会给很多人带来莫名其妙的希望,觉得这算是新的旅程的开始。“过去”在人们心中就像是盘踞的怪物一样避之不及,必须要对其作出了断。


Charles穿着二手市场淘来的旧大衣走在街道上,这件大衣的前任主人应该是个老烟枪,他能够闻到上面散发出来的淡淡的烟草味,还总是洗不掉。他抱着一袋橘子缓缓地向前行进着,胃部里一阵阵寒冷的紧缩,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家喝杯热茶。


Jubilation和Kurt都各自回国过暑假了,现在公寓里只有他一个人住。在跨年夜里所有人都待在家里,大街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像像被末日浩劫席卷过一样的荒凉。这样兵荒马乱的一年就这样过去了,但是留下来的伤痕是无论送走多少个新年都无法抹平的。


虽然他有英国国籍,而且从小被Sharon教导说话用牛津腔,但荒谬的是这是他第一次来英国。这里的街衢要比纽约清静很多,建筑带着一种古朴的优雅。有的时候穿行在大街小巷里,Charles都觉得自己要变成了古代漫步而来的幽灵,遗忘了过去,漫步向浓雾弥漫的未来中麻木地徘徊。


在这片悲苦福地的断层上,他是一座被洗劫一空的宝库。敞开的大门里仅仅留住了琳琅珠宝曾经为囚禁而喟叹过的虚空。梦境与现实共负一轭后致使的车毁人亡,在这场倾覆里幸存下来的他已经成了被掏空的木偶。


Charles突然觉得一阵反胃,在这个异乡的纵横阡陌上,新年节庆的霓虹和彩灯将虚无的夜空里溅起了一抹浴火般灼痛的涟漪。人们的欢声笑语隔着墙壁和玻璃隐隐传来,把涤荡的风声化作一阵阵钢针的雨,在他身上扎出千万个流血的窟窿。


前不久去找医生开抑制剂。为了怕麻烦,他对医生言明自己需要有效期更长的抑制剂。医生为难地对他言明:“长期抑制剂虽然效用更强,可以让你一个月不发情,但是副作用也更强。”


Charles摇了摇头,脸上兀自带着笑容:“我无所谓了。”


医生耸了耸肩:“你知道为什么长期抑制剂比短期抑制剂更便宜吗?不仅仅是因为它影响生育,更重要的是……它会让你对它产生依赖性而成瘾,如果你永久了以后突然停药,造成的后果必须要自己负责。”说到后面,医生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希望你慎重考虑,你还很年轻,最好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Charles望着他,空洞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情绪。“我没问题。”Charles无所谓地转了转头。


反正他从今以后不会再找任何Alpha了,也不会再生任何孩子。他这上半生为此付出的代价已经足够多。


他的步子踩在楼梯上有些轻飘飘的,仿佛感触不到地面的实感。走廊里的灯有些黯淡,大概是因为灯泡老化了。这种颜色的灯光适合充盈暧昧私语,可是人群里总是有无数张愿意倾诉的嘴,却没有几双愿意倾听的耳朵。


Charles打开门回到了家里,迎接他的是一片沉闷森冷的黑暗。他没有开灯,摸索着走进厨房里放下了橘子。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对面房子里洋溢的灯光,一格又一格,像是站在一艘罹难的船上远望岸边的渔火。


Charles双膝软了下去,像背负着沉重十字架的罪徒来到了最终的流刑地,对着那一片尘世的温暖忏悔自己的沉重。面对极刑时本能的软弱顺着他已经失去了温热的血流遍全身,像细碎的冰碴一下下从内部穿刺着他。他趴在厨房冰冷的地砖上,开始哭了起来。哭声像是一个被砍掉了几根手指的人弹出的琴声,嘶哑粗苯,断断续续。那几声音调总是无法串联出完整的悲苦,人与周遭互相渗透的联系都被它冷硬地斩断,只留下了一个孤立无援的灵魂。


他的哭声越来越凄凉,一声声地在无人的厨房里回响。眼泪滴在手指上,浇灌出麻木的冰冷。悲痛欲绝的哀泣在他的声带里撕裂出一丝丝血腥。岩浆在他的心口上沸反盈天地翻腾而过,留下一片焦土的空城。就算他此刻哮喘发作死在这里,也似乎没有多大的所谓。这样地活着才是无期徒刑,是在薄冰上赤足的流亡。


他哭累了,房间的寂静和空旷压在他身上。Charles的眼睛凝视着漆黑的地板,胸腔里塞满了对即将降临的不可知的万有的觳觫。在仿佛前世般的曾经里,飞机钢铁的双翼把他的故土和往事都远远抛在尘土里。在万里高空上,他闭上眼睛,面前却浮起了某个人的眼睛某个人的嘴唇。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人类确实是一种可悲至极的生物,作为被流放在这个残缺而衰败的群体中的个体,在贫瘠的世界上生出无尽的对爱的渴望。在一次擦肩而过的交错火花里把自己全部的希望和幻想都寄托在对方身上,丝毫不理会对方是否能负担得住这份沉重。太过深邃的爱意总是带来幻灭的鞭笞。他们因为彼此的相同之处而互相吸引,却又不愿意去理解对方和自己的不同。


Charles站了起来,眼泪挂在他脸上干涸了,像一道道毁容的伤疤一样横亘在他面颊的苍白上。远方传来新年的钟声,像是有人在年月的深渊里呼唤他“孩子”——那样的称呼,今后再也不会有了。云雾苍茫的天际里一朵朵烟花绽放,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如同一朵朵鲜花覆盖在寂灭后的荒原。


——他会活下去,会生存下去。就算是站在这样一艘沉沦的船上,他也会跳进海里朝着岸边游去,直到群鱼将他分食到骨头渣都不剩。他不会认输,就算是在四面楚歌的绝境里也要一步步走下去,为了证明身为一个Omega,他根本不需要Alpha的保护和支持。他的命运掌握在他自己手里,而不是掌握在他的性别手里。


新年夜里他做了一顿饭自己吃了,牛排弄得有些焦,他硬着头皮吞了下去。他果然是毫无厨艺天赋的人,Raven曾经将其解释为“谁叫你有英国血统”。对此他以前很不服气,成天埋头在厨房里捣鼓,结果把手上弄得伤痕累累。他只是为了能做出好吃的食物,能让那个人有点家的感觉,可以在下班回来后感受到一些温馨和宽慰。


Raven打了电话过来,Charles坐在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听她兴奋地讲述Hank最近的糗事。她欢愉的声音就这样在他耳畔流过去,无法感染他分毫。


“Charles,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新年夜有人陪你吗?”Raven有些担忧地发问。


“我很好,放心吧。”Charles温和地回答,每个字节都如此笃定,近乎要让他自己都相信了。“今晚是和朋友一起过的,在家里随便做了顿饭。”


“这样吗,那我就放心了。”Raven短短了呼了口气,他们交谈了一些琐事,最后话语都不留痕迹地隐没在了电话的忙音里。他们都很默契地没有提到某个人。


有的时候,一个人慢慢地在回忆里逡巡,观望着那一片伤痕博物馆,内心却一片空荡荡的无感。感觉像是终于学会了在溺毙自己的水里呼吸了,变成了一个冰凉的鬼魂。只是有的时候惊痛还是会猝不及防地传来,在他看到路边的母亲逗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在他看到情侣在树下相拥的时候。那些人无辜的幸福总是会刺伤他。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突然被浇了一盆硫酸,痛得蚀骨入髓。宛如中世纪被惩戒的女巫被捆上钉椅,那些嵌人血肉的钉子原本已经被习惯了,结果有被人揪着头发从椅子上拎起来,金属刑具被瞬间拔出来的凶残的痛楚让他想要大声呼救。但是他总是很清醒地认识到,不会有人来救他。


那天晚上,他梦见了一副小孩子的蜡笔画。稚拙的笔法,鲜亮得没有烦恼的颜色。毫无创意的蓝天白云的背景,一座红色的小房子,房前一片青绿的草坪。房屋前站着几个火柴人,Charles、Erik,还有他们的三个孩子。他们在房间里办下午茶,风吹过屋子前的树,放出稚嫩和苍老混合的声响。Raven和Hank来看他们,Logan也来看他们,他的父亲拜访了一会就走了。“Charles,看到你如今这么幸福,我也就放心了。”Brian对他说道,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就像小时候那样。


茶会结束了,所有人都走了。风声在房屋上空盘旋,发出酒阑人散后苍凉的回响。空无一人的房子里,Erik走过来从身后搂住了他。


Charles从梦中醒了过来,原来是高空的风撞上玻璃的声音惊扰了他。所有人都离去了,如今这间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被雾气缠绕的月光投射下冰霜一样无暇莹白的光芒,落在他干瘦枯萎的面颊上。Charles靠着床头咀嚼着梦境留下的浅淡的影子,一滴眼泪滑落了下来,但是他却笑了。


曲终人散后的废墟里,一切都已经灰飞烟灭,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但是站在这样片甲不留的荒芜与衰败里,他心中却还是有一抹温柔的暗涌拂过岁月烙印在心脏上的皱纹,让他在梦境结束后可以泪眼朦胧地微笑。


***


牛津清晨的阳光比伦敦的要清澈很多,也要柔和很多。萧疏的树影里间或传来一两声鸟啼,闹钟的铃响骤然在静谧的空气里搅扰起涟漪。地板上的一团被窝动了动,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Charles睡意朦胧地看着床头柜上的闹钟,原本打算赖一会床,突然一道晴天霹雳在他脑海里炸响——


——今天是入学考试的日子!!!


Charles一个激灵,两下从被窝里跳了出来。他迷迷糊糊地这里磕一下那里碰一下才成功抵达洗手间,镜子上布满了室友刷牙溅出来的牙膏沫,密密麻麻的雪花点掩映着镜中他憔悴瘦弱的脸。


搬到牛津来以后虽然生活费降低了,但是打工赚的钱也更少了。刚开始的时候Charles给一对法国夫妇看孩子。在换尿布和喂饭的闲暇里偶尔得空瞄一下书本,而令人苦恼的是孩子总是时不时哭闹。后来有一天女主人把他叫到主卧去单独和他谈话,她是个十分优雅有礼貌的女人,用优雅有礼貌的语气暗示Charles她的丈夫对他有异心,他们家容不下一个会勾引雇主的狐狸精。


Charles觉得很羞辱,但是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打包好行李走了。直到来到大街上看到来往的车流他才勉强冷静下来,想起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结。但是他只是咬了咬牙继续往前走,没有回去要钱。


第二份工作是在餐馆里端盘子,还时不时要面对顾客的上下其手和污言秽语,面对老板把他当出气筒时的谩骂和毫无道理的克扣工资。要是在以前,谁敢欺负他都会被Logan给揍趴下。可是现在在英国,他举目无亲,无依无靠。


后来他凭借着一点运气找到了一份在书店帮忙的工作。老板是罗马人,操着一口生硬的英语,总是手舞足蹈地跟Charles打招呼。他对Charles很和蔼,还允许他把一些卖不出去的旧书带回去看。


Charles匆匆洗漱完毕,叼着一片面包就跨上书包出了门。他一边走一边吃着自己寒酸的早餐,脑子里回放着复习的内容。他过马路过到一半的时候,拐角处突然冲出一辆车来,Charles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感到钝重的硬物硬生生地砸了过来。


他跪坐在了马路上,阳光照耀着他的眼睛,额头上流下的血把蓝色的眼眸染成了妖异的紫色。Charles没感到多大的痛楚,他抬手摁住了自己额头上的伤口,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声车门打开的声音,司机下来掺住了他。“你没事吧?”司机焦急地问。


Charles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就这么被昏头昏脑地拉上了车进了医院。直到医生刚把他的伤口包扎好,他才猛然醒转,抬头看了一眼钟表——快来不及了!他连忙和医生道谢,抓起书包冲出了医院。


而此时在牛津的一间酒店里,Erik正拄着脑袋听司机在电话那头解释:“抱歉,老板。我路上出了个小车祸,没有办法及时赶来接您……”


“那你就永远都不要来了。”Erik言简意赅地说道,没等对方回答就关了手机。


考试入场时间已经过了,门卫看着Charles苍白瘦弱的样子,额头上缠着纱布,脸上还挂着没擦干的血,心生恻隐让他进了考场。Charles的状态很差,头昏脑涨地一路答了下去,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最后的一篇文章还没写完,考试时间就到了。


这下是真的完了,Charles走出考场的时候垂头丧气地想。他没有直接回公寓,而是去买了一瓶水,他的哮喘不允许他喝酒,他就这样跑到一座桥边大口地给自己灌水喝。空气里弥漫着隐约的雨丝,让河岸边的青草看起来更加鲜绿。额角的伤口一阵阵隐痛,他没有去理睬。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一如既往地一边打工赚钱,一边在心里盘算接下来无所事事的一年该怎么度过。老板回了老家,因此放了他几天假。Charles干脆就窝在家里看书看电影,连续好几天都没出门。


直到一天中午他刚洗完盘子,手机就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号码。Charles疑惑地接了起来。


“您好,请问是Charles Xavier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兴冲冲的男人声音。


Charles疑惑地回答:“我是,请问您是?”


“我是牛津大学的Hendry教授。这样突然地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但是我想说,你在入学考试写的那篇文章实在是太惊人了!但是没有收尾实在很遗憾,而且你的答题部分分数没有达到标准线……”


Charles轻轻地吁了一口气,礼貌地回答:“我知道,谢谢您的鼓励。我明年会努力的。”


“明年?”Hendry哈哈大笑了两声:“我是个急性子的人,如果明年才能把你收进来,我会急死的!这不是古板的应试考试,Xavier先生,我现在就迫不及待想看到你那篇文章的收尾了!”


Charles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几乎要失态地瘫坐到了地上。“真的吗?”他按捺住激动之情,小心翼翼地问。“谢谢,谢谢您!”


对方很客气地回应了他,通知了他报道时间和一些须知事项以后挂断了电话。


Charles颤抖着把电话挂上,他走到窗台前一把拉开窗帘,空茫茫的蓝色眼睛里终于浮现出了一抹神采。他望着窗外逶迤到蓝天深处的房顶,还有远方冉冉升起的炊烟,喜极而泣的眼泪缓缓地从眼角滴落。


“爸爸,我做到了。”他靠在窗棂上,用喃喃自语的语气说道:“我做到了……我做到了!”


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他,如今他的喜怒哀乐都只能自己独享了。


***


圣诞节快到了,才下午六点天就已经全黑了。天上飘下了一片片白雪,仿佛细碎的百花在蓝丝绒天幕上优雅绵亘。在这样的天气里,街道上往往空无一人。Charles挎着书包刚从图书馆里走出来,校区一片清冷,只有走廊里的光孤独而坚守地散发出一片光明。


室友们都回各自的家了,Charles实在不愿意早早地回去面对寂静黑暗的房间。于是他在校园里闲逛了一会,出其不意地,他在走廊上遇到了Braddock教授。她是一个走路总是昂首挺胸的女性Alpha,头发嚣张地染成了紫色,大张旗鼓地宣示着自己的与众不同。


Braddock教授别过头来,刚好看到了他。Charles连忙出声打招呼:“晚上好,Braddock教授。”


“晚上好,Charles。”她耸了耸肩,走了过来,问道 “你看上去似乎很烦心,有什么不快的事吗?”


“没有……”Charles犹疑地回答。


Braddock轻笑了一下,掏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盒。“这是送给你的圣诞礼物,作为你这个学期成绩打破记录的奖励。”她笑着解释:“我听同学说你去了图书馆,还想去找你,谁知道这么巧。”


“嗯,谢谢。”Charles脸上浮起了红晕,伸手把礼物接了下来。


“你从来不笑,年轻人不该这样,你应该多笑笑。”Braddock说完,伸手揉了揉Charles的脑袋,温和地补充了一句:“圣诞快乐,Charles。”


Charles羞涩地微笑了一下,她转身离去,紫色的头发在肩头一晃一晃,身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他刚入学的时候,同学们尽管对他很客气,但是都在刻意地疏远冷落他。Charles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Omega身份。Braddock总是故意叫他回答一些难题,给他布置难度超出旁人的作业。刚开始Charles以为她是故意要为难他,于是不服气地把她布置下来的东西全部完美地完成。后来Braddock在一堂课上展示了Charles的学习成果,同学们无不惊叹敬佩。这时候Charles才知道她的真正用意——她想让Charles在同学面前证明能力和性别无关。


因为大学课业繁忙,Charles不得不辞掉了书店的工作。现在他在给一个叫Jean的孩子辅导功课,这女孩很聪明,几乎不用Charles操心。Jean的父母对Charles也很和善,只是每次他们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晚饭时的温馨场景总是让Charles觉得心酸。


——他一直以来都想要一个这样的正常家庭,可以凑到一起气氛活络地用餐。而不是冷冷清清的餐桌,正襟危坐提心吊胆地担忧自己的言行举止出错。


Jean很乖巧,她是个优秀的女孩。只是她的历史实在太差,Charles不得不给耐心地给她从头开始讲解。他把自己的笔记本留给了Jean,让她拿去参考。


Jean一路翻下去,翻到一个人物的时候发现人名后面的括号里被涂黑了。Jean很疑惑,一般这样的括号里标记的都是生卒。她好奇地上网搜了一下,结果发现那个人只活了三十多岁就英年早逝了。


这样短暂的生命刺激到了Charles吗?Jean看着被涂黑的括号疑惑了。她的这个家教,分明长着一张漂亮的脸,却十分地消瘦憔悴。他的眼睛空洞无神,那是经历过灭顶浩劫的人才有的眼神。Grey太太看着他母性大发,好几次提醒他要吃些高脂肪的食物。没人知道Charles过去到底经历了一些什么,但是Jean年轻敏感的直觉告诉她,那是很不好的事。


平安夜总是让独自一人的人更加形影单只,因为周遭旁人家的温暖总是会给自己带来刺痛。Charles一边往自己的手上呵气一边往公寓走去。路过一方许愿喷泉,冬天的喷泉没有放水,泉地经年累月的硬币露了出来,像一个又一个黑色的霉斑。雪花在地上融化成一个个泪印,一眼望去,城镇的夜景被撕裂出一点点纯白的疮痍。


Charles察觉到这条路上不止他一个人,即使他被标记后对Alpha的气味已经不够灵敏了。可是凭着某种本能,他知道自己被跟踪了。


但是那个人似乎没有恶意,如果他真的想做什么,在这样空无一人的道路上早就做了。


Charles没有理会跟在自己身后的尾巴,但是他想了想,这种情况下还是不要直接回家比较好。于是他绕了很大一段路,进了一家还在营业的中餐馆。平安夜生日繁忙,他艰难地找到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


白色的桌布,被灯光染上一层蜡黄,被烧焦的葬礼的颜色。桌面上的白瓷餐盘倒映出他的脸,像一泊牛奶汇聚成的湖。Charles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接着他用余光一个红发青年坐在了他斜对面的座位上。对方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Charles扭过头去刻意不看他。


他伸手去拨弄放在一边的假花,人流在过道里来去,那人的视线时不时被阻断。菜上来了,Charles轻吁一口气,开始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他一边吃一边开始怎么脱身,那道视线透过来往的人群顽强的黏在他身上,让他很不自在。


现在是圣诞夜了,Jean的家里一定在自己过节,他没有理由去打扰别人。他平时关系比较好的同学也都各回各家了,留在牛津的没几个人。Charles开始苦恼了起来——怎么会有人清奇到圣诞夜出来当跟踪狂?真是不可理喻!


Charles先把这些事都抛到了脑后,开始慢悠悠地喝起了汤来。过了一会以后他感到一直压迫在身上的视线消失了,转头一看,那个人已经走了。


Charles轻吁一口气,心想自己一定是自作多情了。结果就在这时,侍者端着一个盒子上来放在他面前。“坐在您对面的先生留给您的。”侍者解释道:“他还帮您付了账。”


Charles瞪大了眼睛,手上的勺子一下滑进了汤里。


圣诞节后几天,学校开始上课了。下课后Charles一如既往地收拾好东西从教室里出来,只看到校门口一个熟悉影子站在那里。Charles先是一惊讶,接着定了定神,镇静地走了上去。


“您好,先生。上回您送我的东西我还没拆,请您务必收回去。”Charles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是个高大强壮的Alpha,面孔里一副野性的英俊。他的沉稳气质可以让很多Omega一见倾心,可是在和Erik的脸朝夕相对了那么多年后,Charles对Alpha的魅力早就免疫了。


男子意外地看着他,接着笑了:“让你困惑真是不好意思,但是请你收下它,只有你的美丽才配得上这样的项链。”


“不,我不会无缘无故收别人的礼物。”Charles坚决地摇了摇头,把礼物盒递交了出去。


这时候一个学生路过门口,看到红发男人的时候打了声招呼:“Larry,你今天居然来上课了?”


Larry随意地打了个手势算是个招呼,接着把目光挪回了Charles的脸上。“真是漂亮的眼睛。”他赞叹:“像湖水一样的蓝色……”


Charles脸上勉强维持着礼貌的笑容:“不好意思,先生。我还要回去做晚饭,请你把礼物收回去吧。谢谢你的美意。”


“做饭?”对方笑了一声:“不介意的话今晚我请你吃饭吧?”


Charles摇了摇头,“我要和室友一起做饭,我们讲好了的。”说完,他看对方执意不肯收自己的礼物,就把盒子放在Larry身后的车盖上,轻轻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也许早个几年,他还有可能收下他的礼物,应他的邀请。可是如今,他对这一切都避之不及了。


他现在贫穷、寒酸,一英镑恨不得掰成几瓣用。身上穿着一件塌肩膀的旧呢大衣,整个人瘦得像是一副随时要塌下去的皮囊,勉强用骨架固定住身形。脸上的白不是那种自然的白皙,而是一种病态的苍白,像是一块被雨雪漂洗得光彩全无的白茉莉。他身上充满了让人一目了然的不幸,那双蓝眼睛空洞得像木偶脸上凿出来的观赏性的洞。


这样的他,真的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吸引人。他身上充满了花木残败的气息,那些曾经光鲜亮烈过的青春在他眉眼间被埋入阴郁的孤坟。这样的他只会耽误别人。


晚上一边复习一边喝水,不小心打翻了电热水壶,滚烫的开水就那样淋在大腿上,他却并不觉得疼。事后随便处理了一下就睡了,无论每天多么累,Charles的睡眠都很浅。时不时有车灯透过百叶窗的间隙在房间里掠过,别人坐在车上驶向别人的家。


他有的时候还会梦到那个时候,他像个疯子一样把死去的Anya抱在怀里。小小的身体,没有体温,没有动弹。他抱着她狂乱地流泪嘶吼,他愿意用自己永生永世生不如死的苦难去换取她的生命,可惜世界上没有可以和他交易的力量。


从那以后,他眼中的那片海就流干了,只剩下一片无垠的荒漠,回荡着魑魅散成的风沙。


从他和Erik结婚的第一天起,他就预感这个人日后会狠狠地伤害他。可是人有的时候就是那么傻,明知道会痛苦,却还是要去爱。


走在路上,透过橱窗看到漂亮的玩具和小孩子的衣服,他会突兀地想要不要买给Wanda和Pietro。写作业的时候,他会突然想起给Wanda织的毛衣还有一件袖子没完成,为此心里堵得慌难以再写下去。


第二天,被开水烫到的地方伤情开始恶化了。他疼得几乎走不动路,强撑着去了学校。下课后他打算去医院看看,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校门,看到Larry还站在那里等他。


“你怎么了?”他的表情像是有点意外,走上来扶住Charles,却又被Charles不动声色地甩开了他的手。


“没事,只是不小心被开水烫到了。”Charles轻描淡写地说,倔强地拖着步子准备离开。Larry却强横地一把抓住他,打开了身后的车门,不由分说地把Charles塞了进去。


Charles感到不快,他打心里反感Alpha们全然不顾Omega自由意志的强势行为。Larry关上了车门,从另一头上了驾驶座。Charles敛起了眉头,说道:“不好意思,可以让我下车吗?”


“你都这个样子了,还怎么走路?我开车送你去医院。”Larry愉快地说,发动了车子。车载音响里传来曲调活泼的小曲。他一路跟着哼,时不时地转过头来看Charles。Charles感到很不自在,他滑稽地缩在自己的大衣里。衣料纤维里残留的隐隐烟草气息包围着他,这竟是唯一在这片异乡不离不弃陪伴他的气息。


“你今晚肯赏脸和我一起共进晚餐吗?”Larry很绅士地问,脸上带着期待的表情。Charles突然有些不忍心破坏他的兴致,他皱起了眉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今晚要回去做饭……”


“你的腿都伤成这样了还回去做家务?”Larry满口不赞同的语气,好像他有权利干涉Charles的私生活一样。“对了,你的名字是叫Charles Xavier吧?我从教授那里打听到的。我是Lawrence Trask,你可以叫我的昵称Larry。”


Charles猛然瞪大了双眼,Trask这个姓氏猛然击中了他,伴随着无尽屈辱痛苦的记忆一同撕裂了他靠麻木维持的平静。


“请你停车。”Charles的声音沉冷了下来。


“为什么?”Larry促狭地笑着,扭过头来看他。


“我不想打扰你,请你停车。”Charles垂下了头,额发垂落在脸颊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颊此刻更加苍白,声音也发出一阵阵颤抖。


Larry停下了车,Charles攥紧了衣摆,勉力维持着冷静道谢:“谢谢你,但是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说完他正准备下车,Alpha的气息就突然倾覆过来,他整个人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压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为什么?别的Omega都轻而易举地就能摆平,可你却偏偏这么顽固?”Larry的声音里带着恼火,近乎是侵犯地靠近Charles。在这样迫近的距离里,Charles可以强烈地感受到那股侵略性的Alpha味道。他胃里一阵翻腾,身体因为恐惧和本能的抵触而挣扎了起来。


但是他的反抗总是如此无力,在体能上Alpha永远都是占上风的那一方,所以他们可以尽情地用这一优势来践踏Omega。但即使是这样,Charles还是没有放弃,他在对方蜘蛛一样的纠缠里拼命寻找可以脱离的间隙。Larry的手摁住了他的肩膀,浑身的重量都压了下来,Charles脆弱的肩颈几乎要被压碎。接着Alpha伸手过来想扒开他的衣服,Charles瞳孔一紧,张开嘴猛地朝着对方伸来的手上咬了下去。


惨叫在车厢里响起,Trask骂骂咧咧地松开了手。Charles嘴唇上沾满了鲜血,他咬紧了牙关,一个耳光扇到了对方的脸上,虽然他没什么力气,但是角度又准又狠地抽到了对方的眼睛上。Trask一声惨嚎,松开了对Charles的钳制。


“这个耳光是要让你记着,不要以为Omega好欺负!”Charles咬牙切齿地骂道,抓住自己被扯散的领口,伸手打开车门滚了下去。他连嘴上的血都还来不及擦,就匆忙地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拖着疼痛的腿,一瘸一拐地朝前跑去。


Trask没有追上来,估计是Charles的反抗让他怕了。嘴里的血干涸了,一股令人恶心的腥臭弥漫齿颊。他只顾着逃奔,丝毫没注意到自己的腿上一阵撕裂的痛楚。到了家里以后他浑身脱力地倒在了地上,冰冷的地板硌得他浑身酸痛。


Charles蜷缩成一团,耸动着瘦弱的肩膀哭了起来。大衣上沾上了Trask身上古龙水的味道,那股烟草的气息的微不可闻。Charles觉得一阵让他头晕目眩的恶心,他强撑着爬到浴室里,对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连胃酸都呕了出来。直到身体都被吐空了,他身体一阵喉咙里一阵发酸的干涩。


天空开始昏暗了下去,Charles蜷缩在浴室的地砖上,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臂间。只要这样过一会就好了,他想。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每次受到了伤害,就这样自己抱着自己一会就行了。一切都会过去的,Charles,你很强大,你可以治愈自己。


他昏迷在了浴室地砖上,直到第二天室友Warren回来才被发现并把他送到了医院。他发着高烧,腿上的烫伤开始化脓。医生开了条口子把脓放出来,才勉强保住了这条腿。


他昏迷在地板上以后一直昏昏沉沉地喊着“Erik”,可是没有人听到。其实就算过了这么多年,他内心还是那时候失去父亲的、彷徨无依的小男孩。他想要有人爱他,有人可以关心他,有人可以依靠。可是现在他的灵魂已经变成了一片遭到大屠杀后渺无人迹的荒野,他是可以一眼望到底的虚空,但是却让人怎么也看不懂。


从医院里回来后,Charles就一直没有去上课。他窝在房间里,房门紧闭,谁也敲不开。他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像是竖起一道无济于事的壁垒来抵抗外界的严寒。房间里拉上了百叶窗,没有一丝光亮透进来。


Warren很担心他,却又没有办法让他出来,于是他不得不向Braddock教授求助。Braddock敲了很久的门,柔声劝解了很多话Charles才打开门。


站在她面前的这个被整个院校称赞的天才学生,身体瘦弱矮小,脸色苍白衰败,他的眼睛里弥漫着一片空茫茫的蓝色雾气,像个无助的孩子。


“Charles,发生了什么事告诉老师就行了,我们会帮你的。”Braddock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你总是故作坚强,好像可以抵御任何伤害。其实人啊,不能这样活着,这样的生存方式是错误的。生命确实要坚韧,但是一个人可以竖起的坚强是有限的,万事万物都躲不过过刚易折的道理。”


Charles垂着头,神情像个没有机械的木偶,眼神毫无黏着力地在空气里游移着。


“先学会爱你自己,Charles。”Braddock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建立在珍惜自我的基础上的一切生存方式都是扭曲的,对自己温柔一点吧,Charles。你值得更好的幸福,但是幸福的第一步是要学会照顾好自己啊。”


Charles咬着嘴唇,眼泪汹涌地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Warren走过来递给了他一条手帕,Charles颤抖着接了过来掩住了自己的脸。他的老师和室友什么话都没说,就这样陪在哭泣的他身边。


事后Trask被开除了,Charles也正常地恢复了上课。


***


漫长的五年时光过去了,他竟然已经离开了这么久。躺在病床上望着医院雪白得毫无温度的天花板,过往就这样随着沉重的茫茫白色压在了他的皮肤和发梢上。


人类只能在三维空间里生存,无论如何也无法驾驭时间的流动。他们只能这样一路走下去,怀着壮士断腕的悲壮觉悟在这片战场上奋斗到底,张开怀抱去拥抱自己的陌生和未知。那些过去满目疮痍地被埋在新发的嫩芽下,时不时在某个时针旋转的缝隙里造访他的梦境。


Charles抬起自己的手腕,看着自己手心的脉络。他无法从中勘破命运的行向,可这又是他的幸运——如果未来明晰于心却又不可逆转,那才是真正的痛苦。因为过去太沉重,所以他决定未来要只为了自己而活。他要好好照顾自己,因为过去里无数道狠辣地抽上他心口的教训让他铭记了一个事实:“他人”这个存在即意味着不可被占有、不可被依靠。


病房的门发出一声轻响,一阵脚步声靠近了床头。Charles听出了高跟鞋的声音,于是他判定是Raven。


而走进来的是Emma Frost。她手里拎着一本相簿,轻轻地放到了床头柜上。


“这是少爷和小姐从小到大的照片。Boss叫我拿给你的。”Emma淡漠地说:“他觉得,你可能会想看。”


Charles的唇角轻轻地挑了起来,无奈地叹了口气,回道:“有什么意义呢……我已经不配做他们的母亲了。”


Emma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你们两个在自虐这方面的天赋还真是如出一辙。”她的语气毫无感情,话音一落就转身离去了。


走到门口,Emma又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


——“Xavier先生,我的建议是别抱着‘就算是会痛苦也要在一起’这种侥幸心理,这会害人害己的。”


“我知道。”Charles虚弱地微笑着,在这时候他才放下了一直以来的伪装,那双木偶的空洞眼眸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在Raven面前装作神采奕奕,在同事和朋友面前装得精力充沛。其实那都是假象,不过是用来避免他人同情的面具,而别人的同情是他最无法忍受的东西。


“我不会再和谁在一起了,所以你的建议没有必要。”他轻声说道,闭上眼睛把头埋在了枕头里。


耳畔传来了关门的声音,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TBC】


“Love yourself first”是动画《Mary&Max》里的一句名言,大概意思就是“若想爱,首先学会爱自己” (=`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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